趙海北擡手托一下盤子,跟我解釋:“剛才我上來的時候,碰到服務生在給你送酒。我就順道給你送過來了。”
我“哦”一聲,心情慢慢從震驚中恢複過來。
他盯着我的眼睛又問一遍:“我可以進去嗎?”
說完又加一句:“昨天采訪有個問題,我想找你讨論一下。”
我糾結片刻,雖然我很不想和趙海北單獨相處,但畢竟他有公事在身,而且人家把香槟給我拿上來了,我把他拒之門外不太合适。我們現在是合作媒體關系,不宜把私人恩怨代入工作中。
我側過身子讓趙海北進屋。他進來以後,先往房間裡環視一圈,然後把香槟盤子放在我的床頭櫃上。
我乘他放草莓的當口,趕緊随手抓一件T恤穿上。穿好後我問他:“趙總,您找我有什麼事?”
他轉過身來看着我。
多年不見,我們兩之間變得很生疏,彼此也有點尴尬。
他沉吟片刻對我說:“張老師,這個酒店,你住着還覺得可以嗎?”
“很好。”
他輕“嗯”一聲。
“你們今天玩得怎麼樣?”他問我。
“挺好的。”
“是嗎。你們去了哪兒?”
“一個教堂,一個廟,還有大三巴。”
“大三巴挺有意思的,”他說:“你買東西了嗎?”
“就買了幾樣東西,随便買的。”
他“嗯”一聲又沉默了。這樣的對話對我對他都是種折磨,我不知道他這樣磨磨叽叽地繞圈子到底是什麼意思。
為了緩解尴尬,我隻好給自己找點事做,走到櫃子旁邊準備去取香槟酒。
誰知我的手剛伸到瓶子旁邊,趙海北突然伸手握住了香槟酒瓶,我的手一下子刹不住車,和他的手背撞了一下。
我碰到他溫熱的皮膚,心中一跳,手立刻縮了回來,人也朝旁邊退了幾步。
這樣一來房間裡的尴尬更明顯了。他拿着香槟盤子默默站在床邊。我聽見他說:“我來吧。”說完就端着盤子去了過道的冰箱處。
我走到椅子邊坐下,臉對着窗外黑壓壓的夜空發呆。
我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平靜地對待從前的戀人,但事到如今才發現,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與趙海北相處。或者說,我根本不想和他相處。
過了大概五分鐘,趙海北又回來了。他走到我面前,把一杯調好的香槟酒放在旁邊的小桌子上。
我聽到他的皮鞋在地毯上踩出“測測”的聲音,雖然不響,但是惹得我心煩意亂。
他走到我對面的沙發上坐下。我朝他調的香槟瞥了一眼。說老實話,那杯酒調得非常漂亮,中間一層金黃色的酒液,下面一層紅色的草莓泥,最上面飄着一層草莓和冰塊,在燈光下看起來色彩鮮豔,層次分明,就像是一件藝術品。
趙海北看我在打量那杯香槟,對我說:“我給你加了點冰塊,你嘗嘗。”
我猶豫一下,還是說:“等會吧,現在不太想喝。”
他沒有吱聲。我說:“趙總,您今天不是出差了嗎?”
他有點不适地挪動一下腿,說道:“我今天早上去希臘了,公司有點急事。”
我說:“那...”
他似乎猜到我要說什麼,搶着說:“我剛坐飛機回來的,剛剛到。”
我“嗯”一聲,又問他:“您找我究竟有什麼事?”
他輕輕咳嗽兩聲,用商量的口吻說:“昨天你采訪中提到我們公司的航班在中國市場上座率下滑的事情,你是打算寫這個内容嗎?”
我想了想說:“可能會提到吧。”
趙海北皺下眉頭,遲疑地說:“這個内容,你能不能不要寫。”
我恍然大悟,趙海北是怕我寫負面内容,想要公關我。
我心裡松一口氣,對他說:“這個我不能保證,我們這邊寫報道也有要求,不能隻寫正面的東西,好像給企業打廣告一樣。”
他立刻擺擺手:“不是讓你隻寫正面的東西。但是偶爾一年的下滑也說明不了什麼問題,現在航空業本來就難做,也不是我們一家,好多家利潤都在萎縮,我們其實還算好的。你要是盯着我們的下滑寫,就好像我們在中國遇到多大困難一樣,這個也不符合實際情況。”
我說:“我會站在中立的角度寫,不會太偏的。而且我也不會隻寫你們一家公司,您放心好了。”
可能是我的堅持有點出乎他的意料,趙海北的眉頭輕微地皺了一下。
他沉默幾秒鐘,然後說:“如果你一定要寫的話,能不能在文章發表之前讓我看一下?”
“不好意思趙總,”我立馬表态:“我們一般不能讓公司審稿,請您理解。”
“我不會幹涉你寫的内容,隻是想看一下,”趙海北不肯退讓:“萬一有什麼不準确的地方,我會第一時間和你溝通。”
我心裡有一瞬間的糾結,但想了想還是說:“不好意思趙總,我們公司有我們公司的規定,請您理解。我可以給您看涉及您采訪的部分,但是整篇文章不能給您審。抱歉,請您理解。”
趙海北皺着眉頭沉默地看我一會,然後說:“那你就不要用我昨天采訪裡說的話了。”
他的态度激起了我的叛逆之心。我冷冰冰地對他說:“不好意思趙總,我...”
我還沒說完,他忽然重重地拍一下旁邊的桌子。
“張羽!!”
我被他吓了一大跳。他從沙發上站起來對我大聲說:“張羽,我們認識這麼久,你連這麼點忙都不肯幫我嗎!”
這兩天,趙海北一直在所有人(包括我)面前維持一個風度翩翩,春風拂面的形象。但在這一刻,他的本性終于暴露了,從前那個我熟悉的趙海北一下子又出現在面前。
我又氣又驚,尴尬中隻好伸手把香槟拿過來喝。
過一會,趙海北也坐了回去。他看上去有點頹喪地用手指撸一下頭發,低聲說:“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