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總是漫長枯燥的,更何況是跟一個沉默冷厲的男人。周蘭本來是怕生的性子,最開始看到謝雲逐冷冰冰的樣子,就有些打怵。但随着這些天的相處,她反而不怕謝雲逐了,就像個鄰家阿姨一樣絮絮叨叨地開了口:“小夥子,其實俺能看出來,你心腸最好,明裡暗裡都幫着俺們這些啥都不懂的,為啥平時要一副不理人的樣子哩?”
謝雲逐默默地吃着泡面,一開始并不想回答,但心裡又覺得她有些親切——許多老玩家都被遊戲磨滅了人味兒,但是周蘭不同,她就像是早上走到小區門口會撞見的買菜阿姨。
謝雲逐其實喜歡和這類人相處,由此他可以回憶起那些遙遠的日常瑣碎。在很久之前,他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像陣風一樣騎着單車上下學,課上偷躲在書堆後看漫畫,幻想有一天神奇降臨打破這平靜無聊的日常。
結果神奇真的來臨了,那些平靜無聊的日常,他再也回不去了。
“人與人之間互相幫助,不是常識嗎?”謝雲逐喝了口熱湯,“我對你們并沒有什麼善意,隻是不想忘記作為一個人的常識。”
周蘭迷惑地睜大眼,聽不太懂他在說什麼。
“在這個遊戲裡隻有兩種東西是重要的,那就是基本常識和基本人性。”謝雲逐晃了晃叉子,“擁有前者你就可以通過大部分關卡;擁有後者,你能保證從遊戲裡出去後,你還是個人。”
“常識和人性……就這些?”周蘭有些納悶,聽起來連她這個沒文化的鄉下人也有的東西,在這個厲害的年輕人口中,居然變成了通關的唯二法寶。
“别小瞧它們。我們被稱為清理者,是為了清理副本的扭曲,但是很多時候,清理者反而會被遊戲同化,堕落到難以想象的地步。”
“什麼同化……堕落?”周蘭茫然地問。
“說些你能聽懂的吧。”謝雲逐對她笑了笑,“阿姨,你信佛不是麼?佛教講六道輪回,進了這遊戲,就等于是入了畜生、惡鬼、地獄道。你在好好的人間不呆着,來這三惡道做什麼?即使在這裡實現了什麼願望,也不過是增加了自己的惡業而已。”
這下周蘭聽了個囫囵懂,大概是想起了三惡道的圖景,微微戰栗起來。
謝雲逐從筆記本上撕了張紙條下來,在上面寫了一串号碼和一個“謝”字,遞給周蘭:“你從副本出去後,就聯系這個号碼,告訴他是‘謝’讓你去找他的。我對這個人有恩,他會幫你聯系最好的醫生,提供所有的治療費用。”
“啊呀,這、這怎麼好意思……”
謝雲逐将紙條放進她的手心,“以後别再進遊戲了,這裡無法實現你的願望,隻會讓你扭曲和堕落,變成那些怪物一樣的東西。”
周蘭感動得不知說什麼好,将紙條小心翼翼地貼身收好,“太感謝你了小夥子,你真的是個好人……”
“沙沙、沙沙……”
空中傳來像是風吹過砂礫一般的細微聲響,卻叫謝雲逐的目光一凝,對周蘭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噓——”
周蘭立刻睜大眼睛,警惕地四處張望,卻什麼都沒發現。
謝雲逐其實也沒發覺異常,但他不會忽略在出生入死中鍛煉出來的危機感知,他從包裡掏出毛球,小聲道:“面,偵查。”
毛球與他默契十足,立刻跳到了他的手心裡,在謝雲逐的一抛之下高高地飛起,努力睜大眼睛,放眼望去。
這一望,簡直把他吓得毛飛魄散,一落下來就趴在謝雲逐耳邊叽叽喳喳地叫道:“全都是的,到處都是,好幾十個異教徒,全都躲在建築後面!”
話音未落,地面忽然一陣急遽的沙沙作響,有什麼東西貼着地飛速朝這邊靠近,揚起一道飛沙走石的煙塵!
而它的目标,正是吓癱在地的周蘭!
毛球連滾帶爬地沖向了早就準備好的鐵皮桶,在上面蹦跶出“咣咣咣”的動靜,将所有人都吵醒,“都起來,有敵襲!”
而謝雲逐一把抄起手邊的長矛,在心中念誦太陽神之名,額頭的神光跟着一暖,一簇火焰忽地躍上了尖銳的矛尖!
那道殘影動得飛快,肉眼幾乎無法捕捉,他在心裡冷靜地做了預判,瞅準地方猛地朝地面一戳,隻聽“噗”的一聲輕響,矛尖像是沒入了一坨軟肉裡。
謝雲逐挑起來一看,那赫然是一節腸子!
腸子的主人,緊跟在後面爬上祭台的,卻是腐爛發臭、剛從地裡爬出來的徐甯諾!
腸子早已與它的肚子分離,它帶着滿臉猙獰的笑意,扭頭朝周蘭爬去:“守夜的時候你明明醒着吧!我看到你睜着眼睛又别過了頭!為什麼不叫人?!為什麼眼睜睜地看着我被害死?!
“周蘭,我要你忏悔!忏悔吧!忏悔吧!”
周蘭吓得跌倒在地,張着嘴卻發不出聲音——昨晚她的确在半夢半醒間發現徐甯諾被腸子拖走,卻梗着嗓子發不出一點聲音。
曾經她以為自己是将死之人,早就無所畏懼,然而到了真正的生死關頭,才發現本能的恐懼壓倒了一切。
她真的像謝雲逐所說的那樣失去了人性,渾身哆嗦着閉上眼,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唯恐也被那腸子怪拖走。徐甯諾臨死前怨毒的眼神,成了她無法忘卻的噩夢。
而現在,徐甯諾的厲鬼真的回來複仇了!周蘭吓得眼白一翻,就這麼口吐白沫昏了過去。
眼看徐甯諾的利爪就要生生剖開周蘭的肚子,謝雲逐長矛橫掃,将那灼燒着白色火焰的矛尖直直戳進了它的胸口,徐甯諾登時發出一陣凄厲的尖叫:“啊啊啊啊呃呃——”
最後連聲音都變了調,因為謝雲逐用矛尖直接将喉管也捅穿了,将它如一面焚燒的血肉旗幟般挑起,然後狠狠地甩到了祭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