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侍衛拖拽出小女孩,她臉上的嬰兒肥尚未褪去,沾滿淚水的大眼睛驚慌的左右看,渾身發抖,小心翼翼的,連抽泣聲都不敢發出。她被壓着跪下,面前有個銅盆子,用來接她的血和頭顱。
瑷勝走了過去,抽出了腰間的刀。
北彌的心一下揪了起來,這小姑娘看起來和他妹妹北洛是一個年紀,隻有十歲左右。
不用言語,大家都知道瑷勝要做什麼。李醫師情緒激動,突然拍案而起,尚未有其他動作,侍衛就踹翻了他,幾個人圍上去拳打腳踢。
“山羊胡子,你是不是想救她?哈哈哈!”
“早就看出你有問題了,現在你總算忍不住了!”
“代國人都是劣種,表面沒事,暗地裡都想破壞我們神聖的祭祀!”
北彌連忙上前,拱手道:“李醫師定是無心之舉,請将軍寬恕。”
瑷勝故意不說話,等李醫師已經鼻青臉腫,嘴角挂血,再打下去可能要死了,才舉起手擺了擺:“行了,行了,都住手,他是個醫師,又是北大人帶過來的人,沒必要。”
侍衛這才散開。
瑷勝提了一下金腰帶,換了個站姿,挺着粗圓的肚子,手握着刀柄,對着小女孩的後頸,在空中比劃,調整砍下去的角度。要一刀斷頭是個技術活,獻祭完第一滴血後,剩下的149個人牲也可以燒了。
正要斬下去時,北彌大喊:“将軍且慢!”
瑷勝不耐煩的回頭:“怎麼了?”
心髒在狂跳,北彌緊張的後背直冒冷汗。
面對這樣野蠻血腥祭祀的行徑,文明的力量實在太弱小了,任何人在這種時候輕舉妄動,都會被無情處罰。
不過,必須冒險嘗試一下!
北彌:“我忽然想起,将軍迎親這事紅蓮公主還沒答應,這五箱财寶還不能給你。”
瑷勝暴怒,瞪圓雙眼:“你什麼意思!之前我們不是說好了王答應了事就成了!”
“将軍息怒。”北彌緩緩說,“這婚姻之事,要你情我願,不然我回去也沒法給大王交代啊。”
“我管你怎麼交代!你怎麼能變來變去,把我當羊狗戲耍!”瑷勝憤怒的揮舞着長刀。
劉赤悄無聲息的移到了北彌的側面,手按在了劍柄上,蓄力待發,時刻注意着局勢變化。
北彌:“将軍你不按規矩來,那幹脆把我們全殺了,直接把五箱财寶奪走吧,反正我們回去了也是死。”
兩人沉默的對視,像決鬥中的野獸,誰也不讓誰。
狹路相逢勇者勝,北彌堅信自己不應該害怕,瑷勝才應該害怕,他剛剛在衆人面前撒了個彌天大謊,他會做出讓步的!
終于,瑷勝别開了視線,他把長刀裝回去,氣憤的指着北彌咒罵:“倔種,真是個腦子有病的倔種!”
北彌笑了笑:“将軍生這麼大氣,是覺得紅蓮公主看不上你嗎?”
“你胡說!”瑷勝大吼,空氣都跟着抖了抖,周圍的将士緊張的底下了頭,這樣暴怒的将軍連自己人都殺。
“跟了我是她最大的福分!她敢拒絕我?”瑷勝雙眼充斥着血絲,盯着北彌氣的咬牙切齒。
北彌:“那不就行了,現在将軍隻需要派人去問一下紅蓮公主,多麼簡單的事,何必傷和氣。”
瑷勝一愣,轉念一想,這話說的很有道理啊,暴躁的情緒下去了點。平時他習慣别人對他畢恭畢敬了,北彌突然這樣一下子,才弄的他很窩火。
觀察着瑷勝的臉色,北彌覺得時機差不多了:“要不這樣吧,把祭祀推遲到亥時,不但能歡慶龍鱗神,也能歡慶将軍的新婚。”
這個提議很有意思,相當于把瑷勝的地位拉到了和龍鱗神一樣高,瑷勝表面闆着臉,内心卻很高興。
“不行!”祭司站了出來,呵斥北彌,“你憑什麼決定何時祭祀?我們狄族向來都是要火燒牛骨占蔔,讓上天來定時間的!将軍,如今你要讓這外族人來破壞……”
“好了,不要說了。”瑷勝打斷祭司的話,“你趕快去燒骨占蔔請時間!”
祭司抿緊嘴,今天一天都在受窩囊氣,他把牛骨扔進火堆,轉着圈圈跳祭祀舞,這都是跳第三遍了。
小女孩無聲的跪在地上,眼淚吧嗒吧嗒的落下,像斷了線的珍珠。狄族人的刀抵在她瘦小的背上,防止她逃跑,仿佛她是頭待宰的羔羊。
橙紅色的火焰在風中跳躍,地上的人影跟着扭曲變形,在夜裡像變化莫測的鬼魅。
北彌緊張的盯牛骨着看,額角冒出細密的冷汗。
把時間訂在亥時是因為,戌時紅蓮公主會按計劃行動,那麼最遲亥時狄族王就會出關,等他到這裡,就是瑷勝人頭落地時,祭祀活動徹底被毀,這150人都能得救。
高溫下,牛骨被燒的噼啪作響,已經出現了裂紋。
北彌默念着。
亥時!亥時!一定要燒出個亥時!
祭司見差不多了,用鉗子加出骨頭,放在銅盤裡觀察,他一遍又一遍的解讀,半天不開口。
瑷勝催促道:“是什麼時候?”
祭司猶豫着,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亥時。”
祭司的眼裡滿是不可置信,厭惡這個結果,但他不能對龍鱗神的旨意說謊。
北彌大喜過望,立刻祝賀:“恭喜将軍,如此巧合,這是龍鱗神想親自為你慶婚啊!”
“哈哈哈!”瑷勝仰頭大笑,“好!好!好!”
将士都覺得不可思議,舉起酒杯向瑷勝慶祝,他們認為瑷勝就是被神庇佑的,場面越發熱鬧喜慶,瑷勝喝的臉通紅。
小女孩的脖子被拴上了繩子,被侍衛牽着走時,她一步三回頭,水汪汪的大眼睛總看向北彌,狄語她聽不懂,但是她知道是北彌救了她,這樣短暫的時間内,她想牢牢記住北彌的樣貌。
侍衛不耐煩的用力一拽,小女孩摔倒,身子在地上拖着向前,一路塵土飛揚,最後她被綁到了木架子上,等到亥時了再取下來祭祀。
北彌沉默的走向李醫師,把他從地上拉起來,掏出手帕擦了擦他臉上的血。
“我沒事。”李醫師感激的看着北彌。
劉赤也被北彌剛才的勇敢行為觸動,沒有北彌的話,這150個代國人保不住,李醫師恐怕也保不住。
因為李醫師挨打,并不是他站起來了錯了,而是狄族骨子裡就想殺代國使者,他們總能找到理由打他的。習慣于劫掠後,很多狄族已經沒有基本的道德觀了。
血腥的祭祀宴會繼續,篝火燃燒,太陽早已消失,火星随風沖向漆黑的蒼穹。
北彌、劉赤、李醫師,三人望着正在極樂狂歡的瑷勝,都知道馬上死亡就會降臨。
前面精心的布局,走到這一步總算是完成了,像是蜘蛛結好了網,獵物已經落在了裡面,卻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