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馬爾科才會選擇那對黑曜石耳墜,因為他在攤位上看到那對耳墜的第一眼,就覺得它們很像弗拉德的眼睛。
但後來,耳墜被放棄,送耳墜的人也被抛下。
馬爾科的黑曜石變成了灰撲撲的石頭,将自己賭進了看不清的潭水中,試圖用自己的沉沒換來家人的幸福。
但...那怎麼可能呢?
馬爾科再次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沒有你的結局,怎麼可能是幸福呢?
那不會是莫比迪克的快樂結局,也不會是我的。
閉上眼将翻騰起的陰暗念頭壓下,馬爾科擡手,他将弗拉德的手抓住貼向側臉,才重新睜眼看向他。
我的樂章、我的鳥兒、我的黑曜石...
溫度從鳥兒的掌間傳來,安撫下了馬爾科的不安。
欲念被隐藏在不可及的角落,最終馬爾科隻露出了鳥兒所希望看到的“微笑”。
答應我,這一次,不要再選擇那樣的結局了。好嗎?
......
本鄉當然注意到了弗拉德和馬爾科的小動作,但他沒有心情...也沒空去管那個占便宜的老鳥。
心中猜想的存在感越來越強烈,本鄉皺眉,繼續着手上的動作。
繃帶從幹涸的暗紅色逐漸過渡到鮮紅色,預示着傷口越來越近,他卻忽然不太希望揭開繃帶面對“答案”了——如果真的是猜想的那樣,那弗拉德...那對弗拉德意味着什麼?
他看起來不在意,但他是不在意、還是無所謂了呢?
手上的動作不停,最終傷口還是呈現在了空氣中。
本鄉呼吸一滞。
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糕一些。
他不是沒見過斷肢,不如說平時戰鬥可見多了,不少還是他一手造成的,而且要說的話香克斯的斷臂還是他處理的......但這不一樣。
這不一樣。
豐富的外科知識讓本鄉隻幾秒就看出了斷肢的成因,“被敵人切下”這個選項一瞬間就被排除在外。
首先,發力的方向不對。
其次,如果是在戰鬥中被切下的,傷口應該是相對平滑的切面,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有些...慘烈的狀态。
除此以外,也還有很多證據。
将沾血的繃帶扔進垃圾桶,本鄉暗灰色的眼睛垂下陰影中。
猜想逐漸在一條條證據下變成殘酷的現實,最終,本鄉還是深呼吸,将溢出于眉宇間的情緒收回——不能被弗拉德看到,不能影響到接下來的手術。
事情已經發生,現在的重點是要解決小鳥的傷口...不要分神,本鄉。
驅散萦繞在腦海中的思緒,本鄉定睛,重新投入到眼下的傷口上。
很明顯,用于切割的東西不夠鋒利,下切的中途卡在了骨頭中間,可以看到手腕正面和背面的切口之間有着明顯的錯位。
除此以外,中間的幾根骨頭甚至都不是切斷的,而是被巨力硬生生“壓斷”的,本鄉看到有部分崩碎的骨質插在了血肉中,現在已經有些感染了,還有些壞死的征兆。
如果是好好處理過,應該是不至于這樣的。
但面前的這個傷口...隻能說是“看得出來是有簡單處理過”,且僅僅停留在“看得出來”的層面。
如果是香克斯坐在這裡,本鄉已經開始對着他破口大罵了。
但現在坐在這裡的是弗拉德....親手斷去自己的手的弗拉德。
本鄉盡量平穩好自己的語氣,開口道,
“弗拉德,你的體檢報告還沒出來,麻藥的劑量不能确認,得...”
“沒關系,不用麻藥,現在就做吧,本鄉。之前泡過海水,再晚些說不定會惡化。”
弗拉德卻開口,一反常态地打斷了本鄉的話語,異常堅決地說道,
“而且不是有馬爾科在嗎?不死鳥的火焰會有用的。”
抓緊做吧,等其他人回來看到這個傷口一定也會傷心的,包紮好還好些。
他是這樣想的。
......
權衡了許久,本鄉看向馬爾科——最終歎氣,他看向弗拉德,
“疼的話就抓緊我們,弗拉德。”
......
這是本鄉做過的第一個無麻手術嗎?
不是。
但确實是本鄉最緊張的一次。
明明已經是知名的外科船醫了,本鄉卻發現他居然無法控制自己加速的心跳——繃帶被拆下、弗拉德的傷口裸露在空氣中的那一瞬間,他的心髒仿佛也一同裸露在了空氣中,無所依地跳動着。
但好在,他的職業素養還在,手沒有抖。
在不死鳥火焰的輔助下,手術順利地完成了。
甚至過于順利了。
弗拉德的呼吸全程都沒亂一下,表情也一直很正常,除了偶爾會抓緊一下的右手,沒有任何一點與本鄉曾經無麻手術過的患者匹配。
仿佛疼痛是他習慣的東西——他習慣壓抑的東西。
和弗拉德平淡的反應對比起來,馬爾科和本鄉的狀态反而更像是被做無麻手術的人...這太荒謬了。
但不管怎樣,手術結束了。
不死鳥的火焰大大加速了傷口的愈合程度,直接跳過了術後繁雜的反複檢查和換藥消毒,弗拉德嶄新的“手腕”就這樣誕生了——一截光秃秃的、帶着縫合線的“手腕”。
對于本鄉和馬爾科而言,這還挺“紮眼”的...但弗拉德似乎還挺喜歡的,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哇...真的又快又好,本鄉你的技術真的很厲害、這個縫合好規整,而且馬爾科的火焰也很舒服、愈合地超級快...而且這個手感,真的好神奇......”
弗拉德好奇地捏了捏自己嶄新的左腕,新奇的手感和觸感結合起來,讓他的表情亮了起來。
“你們要不要考慮組個組合啊?絕對會成為偉大航路最佳外科手術組合的。到時候就拿我當你們的招牌廣告——好吧、”
接收到本鄉揚起的眉毛和馬爾科眯起的眼睛,弗拉德閉上了嘴。
...本鄉和馬爾科其實本來以為弗拉德想表達“我很好,不要擔心啦!”意思的,但逐漸他們發現——他好像是真喜歡。
“真的、你們要不要試試?手感真的很好——試試嘛試試嘛、是你們的勞動成果哎?我還挺喜歡的,也沒有那麼不堪吧~”
小鳥叽叽喳喳地探出了自己光秃秃的翅膀尖尖,露出了一點獻寶一樣的眼神。
本鄉最先伸出了手。
雖然剛才做手術的時候他已經摸過很多次了,但不可否認自己被小鳥可愛到了...小鳥是真的想要分享“好東西”,難得看它這麼靈動的樣子,怎麼能掃了小鳥的興呢?
猶豫了一下,馬爾科也伸出了手。
麥色的手指搭在剛剛縫合好的軟肉上,顯出一些差異感,馬爾科的目光停頓了一下,輕輕按了按弗拉德的“新手腕”。
肉軟軟在指尖地塌下又回彈,刨除掉這是弗拉德的斷肢這一點不談,手感确實很新奇......看着小鳥一瞬間亮起的眼睛,馬爾科沒忍住又捏了一下。
啊,小鳥的尾巴高高翹起來了。
看着莫名高興起來的小鳥,原本各自憂心忡忡的兩名船醫忽然也覺得心情好了一些。
不管發生了什麼,至少他們最終将小鳥拉回了巢穴...這樣就很好。
小鳥開心,他們就開心——在最終的選擇之前,就這樣照顧好小鳥吧?
他們笑了起來。
帶着這樣的笑容一直活下去吧,弗拉德。無論發生什麼,我們會一直在這裡...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不管你會不會放棄我們,我們一定不會放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