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真的比我想象中的還要難。
我忘不掉那些東西。血、火焰、滾落的槍管、斷裂的劍刃,他們在我的夢中徘徊,在我的耳邊回蕩,家人是我的靈魂的一部分,他們的死亡也深深刻印在了我的靈魂中。
我真的無法理解,為什麼一切會走到這一步?
我好累啊。
活着很累,生病很累,看香克斯他們為我操心很累,看蒂奇沒有遭到報應反而當上四皇很累,眼睜睜看着殺死家人的世界這樣鮮豔活着——很累。
明明已經很累了,還是要裝作“我沒事”地活着,也很累。
我不該恨他們,我不該恨這個世界,我應該隻恨那些暗算家人的人,我應該隻恨那些殺死我家人的存在...但我應該嗎?我逐漸分不清了。
到底是什麼殺死了我的家人?
是蒂奇嗎?
擁有暗暗果實的他很難纏,但僅憑他一人絕無可能在決斷之戰中勝出。
蒂奇和那些加入他那該死海賊團的海賊?
但如果是這樣,還該加上讓這樣的苟且之徒策劃給你喂“七武海”的海軍。
他們可笑地稱艾斯為“肮髒的血脈”——如果不是頂上之戰,一切也不會發展到那樣。
對,還要加上世界政府。
“肮髒的血脈”、“被掩埋的曆史”...這些玩意兒都是他們的主張,海軍和他們都是一丘之貉。這群道貌岸然不分是非的家夥,将自己的無能和腐敗怪罪到無辜的人身上,顯得自己像是什麼偉光正的人物...
我恨他們。
但我恨的是他們嗎?——僅僅是他們嗎?
曾經承蒙老爹海賊團的庇護,事變之後卻火速地撤下旗幟,視我們為避之不及的蛇蠍,不願伸出援手還要趕我們走的島嶼;
表面上裝作幫助我們的樣子,實際上偷偷向海軍和黑胡子谄媚舉報的人;
為了名利前仆後繼的亡命之徒、貪婪之輩,不自量力的蟻群堆砌而起的龐大暗網......
明明我們什麼都沒做,隻是想活下來。
退一萬步而言,憑什麼...憑什麼他們不向剝削壓迫他們的人發聲,不向入侵他們的人揮刀,反而向我們——曾經庇護他們的我們,未曾為非作歹的我們散發惡意?
如果我們再殘忍一點、再惡毒一些,如果我們真的是窮兇極惡之輩——看看蒂奇現在的樣子,他過得多麼“風光”啊?成為了與香克斯齊名的海上四皇,被人忌憚、受人敬仰......
道貌岸然之輩親手養出了一條鬣狗,飼料卻不由他們付出,反而是無辜的我們被揉碎了變成了祭品——這合理嗎?
我開始理解,這個世界的道理并不是掌握在強者手中...而是“強者”。
老爹是強者嗎?他當然是,我的家人們也都是個頂個的強者,但我們依舊淪落至此。
但反觀蒂奇...如果我們是蒂奇。
那些視線不會有機會向我們投來的,那些島嶼也早就會成為萬千覆滅島嶼中微不足道的一座,而不會成為捕獲我們的眼睛。
不,如果那樣的話...從最開始,就不會有人死去。一切根本都不會開始。
我後悔自己現在才意識到這一點。
老爹、艾斯、薩奇、比斯塔、以藏、馬爾科、哈爾塔、喬茲、拉克約......
每天睡前我都會在心中默背一遍所有家人的名字,祈禱着或許做夢可以夢到他們——但一次都沒有,他們一次都沒有出現過。
留給我的隻有逐漸在藥物影響下模糊的記憶,和他們越來越清晰的死狀。
一開始隻是死狀,後來開始演變成幻覺,我看到他們在血泊中撐起殘破的身軀、在海面上浮起泡到發白的面龐.......他們在我的耳畔私語,訴說着他們的血與恨。
我的家人們的死亡通知由層層交織的蛛網締結而成,它們互相牽連在一起,彼此為因、相互為果...我一層層地扒開纏繞在一起的蛛絲,最後看到的、竟是我自己。
隻有無能的人才會憎恨世界,弗拉德。
我看着鏡子中的自己,血紅色的寫輪眼中流轉着詭谲的圖案,那是從我的家人的骨血中生長出的東西,是流動的墓碑。
你明明擁有這樣的力量,卻沒能好好地利用他為你的家人築起安全的巢穴,反而自己貪圖于家人的溫暖而忽略了那些風險。是你的無能殺死了他們。
而現在,你還在原地止步...不要再用你那該死的羸弱身軀做理由了,懦夫。你不準備做點什麼嗎?那些人,那些存在——他們殺死了你的家人,而你竟然能夠坐在這裡自哀自怨,抱着所謂“家人的期望”苟延殘喘地活下去?
我将手抵上鏡面,撫摸上血色的墓碑,仿佛看到了我的家人的靈魂。
你有罪,弗拉德...他們也有罪,害死他們的、目睹他們死去而不作為的...他們都有罪。
我看着鏡中的自己,忽然露出了這麼久以來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香克斯,你們從一開始就走錯了路...就像我們一樣。
愛不會讓人選擇活,恨才會。
玻璃碎屑穿破皮膚,鮮血從我的掌間留下,染紅了鏡中碎裂開的人影。
我會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