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是不信蘇雲浮殺害宋氏滿門,理由很簡單,蘇雲浮經手珍寶無數,斷不會為了區區九幽麒麟甲殺人。
聚衆禍亂人間更屬無稽之談,蘇雲浮眷戀紅塵,喜歡也習慣生活在人族之間。
那麼,仙盟大張旗鼓的态度便很值得玩味了。
煙管街的宋氏制衣行被官府貼了封條,不過此處并非案發地,便隻派了衙役守着,不見修士出沒。
而蘇雲浮的華纓記,居然離此處不遠,就在下條街旁的小巷裡,毗鄰皆是些書肆、筆鋪、墨莊,大概城中風雅的店鋪都集中在這兒。
華纓記同樣沒開張。
易無疆試了試,門闆尚未積塵,拿不準是沒到開店時間,還是不準備開店了。
隔壁書肆老闆見他駐足,指着華纓記招牌問道:“找郭掌櫃?稀客呀!”
易無疆拱手作揖:“晚生早先與掌櫃通過信,約好這幾日登門拜訪,卻沒定準哪天來,什麼時辰來。見尚未開門,晚生心想是不是來早了,猶豫是否該敲門。”
這具替身傀與他原本容貌六分相似,更成熟些,收斂起美貌,多了幾許清寒,更像人間落魄的文士。
書肆老闆觀他氣質清隽,見他舉止有禮,已然生出好感,主動提醒道:“不是沒到時間,你便是敲門也沒用,今天多不會開店了。不等個三五天,我看呐,都不會開門。昨日倒是開着,你來遲了。”
昨日開着。
蘇雲浮今早被通緝,便不開了。
易無疆心底思量,卻作不解狀:“哦?老伯此言怎講?”
書肆老闆笑道:“這老郭啊,沒别的不是,偏生喜好絲竹。每逢結了尾款,手上有幾個閑錢,就關了店鋪,去绮音閣裡,一待便是三五天。”
他搖搖頭,“這樣胡亂做生意,平時也不見客人上門,我都不知他這鋪子怎麼撐下來的。許是古董行當,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吧。”
書店夥計聽了,咧嘴笑道:“……沒準是神仙護佑呢,郭掌櫃不是說绮音閣裡有神仙,保他美夢成真嘛!”
“什麼神仙,酒後胡言罷了!”
老闆不大贊同,提點易無疆道:“要是急着找老郭,與其在這兒等,不如上绮音閣碰碰運氣。不過嘛——”
他打量易無疆身上裝束,話裡有話道,“那地方可是銷金窟,進去容易出來難——”
又是绮音閣。
易無疆有種古怪的感覺。
他向書肆老闆打聽到郭掌櫃長相,道了謝,轉身走出巷子,卻又潛進了華纓記後院。
略略查找,并無所獲。
另一邊,歸海劍宗幾人已來到绮音閣,易無疆便不再逗留,趁勢收回了替身傀。
他動作極快,體現在真身上,不過是袖角略略翻動了下。
再擡眼,卻見陸明霜若有所思地看向他,片刻後才緩緩轉開視線。
好敏銳的劍修。
易無疆有自信不留痕迹,但身邊有個機警的劍修一直盯着,終歸要格外留神,絲毫不能松懈。
他面色如常地跟了上去。
幽州绮音閣,人間喜樂天。
崛地而起的七層高樓,飛檐鬥拱,鴻圖華構。自三層往上接待客人,更以琉璃繪彩取代窗紙,白天最明亮時,也隻有絲縷日光透入,内側也多置花鏡,交互映射間,造出萬界琉璃勝景。
賓客置身其中,眼見奇景變幻無窮,耳聽舞樂終日不絕,醉生夢死間,每每忘卻光陰流轉,不知今夕何夕。
幾人一見到绮音閣,立刻懂了為何畫皮鬼作亂多時,绮音閣卻不願休業排查。
日進鬥金在這裡絕非誇張,相比之下,人命才值幾個錢。
幾人身份為樂工學徒,從開給仆役們的側門進入,找到最初報知仙盟的周朝奉。
周朝奉是個幹瘦的中年人,近來似乎休息不好,眼下挂着兩塊烏青,講話也有氣無力的。
“聽說畫皮鬼最忍耐不了食欲……我一直數着日子,這幾天都沒人失蹤。你們說,那畫皮鬼是不是已經不在绮音閣了,那就不需要各位仙長除祟了?”周朝奉眨巴着幹澀的眼,眸中閃爍着希冀。
柳意奇道:“這叫什麼話?周朝奉就不擔心畫皮鬼逃出去,整個幽州城成為它的盤中餐?”
“也不見得留在幽州嘛……”周朝奉一哂,“我未将此事告知别的朝奉,請各位務必謹慎行事。要是折騰一番,能抓到畫皮鬼還好,如若抓不到,我呀可不好交待……”
周朝奉有些自欺欺人的意味,似乎真心希望那畫皮鬼已經跑遠,和绮音閣再無幹系,除祟反倒是多此一舉,隻會引起驚慌。
陸明霜隻當聽不懂話外音,平靜分析道:“通常認為,畫皮鬼心智極低,見到食物就要進食,很難抑制食欲。不過,這隻畫皮鬼已經吞食數人,比從前更強,或許也更擅長忍耐吧?既然近來無人失蹤,若它還藏身绮音閣,想必也快撐不住了。周朝奉不妨讓我們試試,不會叨擾太久。”
“那……好吧。”
周朝奉沒再反駁,叫底下人給他們拿了學徒牌子,末了還不忘提醒:“千萬小心,别鬧出太大動作啊。”
姬嘯嗤道:“鑽錢眼兒裡了!”
陸明霜回頭看看周朝奉,後者神色委頓,低聲絮叨個不停,竟在祈禱那畫皮鬼去禍害外面的人。
她搖搖頭,收回目光。
……
上午是绮音閣最安靜的時段,客人和優伶們還沒起床,還沒資格上台的學徒們倒是早早起了。等師傅們醒來,他們便要侍奉在側,唯有抓住這點時間,見縫插針練功。
修士們也各自拿起樂器,混在學徒中,去往計劃的方位。
易無疆不知從哪兒變出一管翠綠欲滴的竹笛,婉拒了周朝奉提供的樂器。
陸明霜遲疑片刻,從花裡胡哨的樂器裡挑了把二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