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陣重新築起。
陸明霜絲毫不敢放松,比起被包圍的畫皮鬼,她更擔心易無疆趁勢偷襲,始終以神識追随易無疆的動向。
出乎意料的,易無疆沖出一段後,步伐突然緩慢下來,像迷失了方向。
他要做什麼?
陸明霜心生疑惑。
突然!
她瞳孔放大,全身血液都結了冰。
毫無征兆的,易無疆消失了。
**
一炷香前。
易無疆不準備幹坐下去。
華纓記郭掌櫃是個光棍,在幽州亦無親人和特别要好的朋友,平常生活簡單,唯一的愛好便是彈琴聽曲。
若他還在幽州,最可能來的也隻有绮音閣。
易無疆上午沒找到郭掌櫃,這時倒有個新的想法。
留宿绮音閣花費不菲,在散座聽曲則不然。
書肆老闆隻說郭掌櫃隻好絲竹雅音,卻沒說他貪花好色。郭掌櫃不算闊綽,每次結了餘款才來绮音閣,或許不會選擇留宿。
在客房裡便也尋不到他。
雖說按這條思路,郭掌櫃夜間去了哪兒是個謎題,但易無疆此時毫無頭緒,便決定去散客場子裡碰碰運氣。
他徑自丢掉學徒布衣,換成低調華貴的墨綠錦袍,烏發用玉冠束起,一條輕柔的白緞遮在眼前,擋住妖豔的容顔,宛如不幸得了眼疾的富家公子。
見多識廣的夥計看到易無疆,也不由一愣:“這位公子,您沒帶随從麼?可要小的攙扶?”
易無疆淡笑:“我隻是見不得強光,無福消受萬界琉璃之景。”
随手抛出一枚銀錠,“找個避光的座位。”
夥計笑逐顔開:“得嘞——您随我來,當心腳下——”
易無疆成功混入客人座席,但開場曲還沒唱完,他就發現郭掌櫃也不在這裡。
這時,他收到陸明霜傳音:“周朝奉已被畫皮鬼取代。三樓後廂,收劍陣!”
哦?
畫皮鬼生出靈智的多,狡猾成這樣的,還沒聽說過。
倒也值得看一眼。
易無疆正要追上去,卻突然看到斜對角靠邊門的座位,方才明明空着,轉瞬之間卻坐上了一個人。
四十幾歲,泛紅臉膛,胡須有些淩亂,一襲藍衫無疑是多年前做的,就快裹不住發福的身材。
他閉眼翹着二郎腿,跟着樂曲手打節拍,身軀搖晃時,露出右頸一顆醒目的黑痣。
郭掌櫃。
這可算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易無疆反應極快,身形變幻,瞬息便至郭掌櫃身後。
打拍的手忽地一停。
以郭掌櫃的年紀和身材,他的應對居然不慢,連來人是誰都沒分神去看,就團身往前一滾,直接滾出了邊門。
易無疆:“……”
他立即追出,同時向門外扔了一團鬼藻。
郭掌櫃為蘇雲浮效力,易無疆無意傷人,隻想留下郭掌櫃問清狀況。
當他跨出邊門,卻見鬼藻盤踞在過道,從門口蔓延出三米左右——易無疆預估郭掌櫃最多能滾到的距離。
但鬼藻沒能控住郭掌櫃,他奇迹般地出現在十米開外,正扭動肥胖的身軀,極力向前奔跑。
護身法寶?以為這樣就能逃掉?
易無疆十分無語,口喊“且慢”,飛了出去。
一道流光瞬間掠過數米,眼見就要觸到郭掌櫃後背——
可是沒有。
郭掌櫃無聲無息的消失在他眼前。
就像泡沫破裂,表面的映像也随之消散。
不知從何時起,廊上泛起若有似無的幽檀香氣。
肩上微涼,好似落了滴水,待看時,卻了無痕迹。
太安靜了。
易無疆扯掉眼前白緞,收斂吐息,緩慢退了一步。
同樣的走廊,同樣的邊門,方才高朋滿座、燕語莺歌的廳堂,瞬息之間變得空空蕩蕩。
谪仙般的男子,沉默注視着他。
一個。兩個。許多個。
數也數不清。
易無疆明知是鏡像,心底卻泛起微妙的不适感。
這鬼地方,鏡子未免太多了。
人潮散去後,尤為凸顯。
寂靜裡傳來女人嘤咛聲,溫軟如一片樹葉飄下,水面蕩出細波。
随後是衣物窸窸窣窣的聲響,間雜着金屬碰撞微小的擦音。
易無疆重新回到走廊,看到前方一個房間裡,剛剛點亮的燈火。
幽檀香更濃了。
他潛身影中,無聲靠近亮燈房間。
吱——
房門打開,酒氣熏天。男人胡亂披了件衣裳,幾近半裸地走出來,腳步搖搖欲墜。
房間裡頭,女人仍在熟睡,發出滿足的喟歎。
易無疆想了想,也走出陰影。
醉酒男人驟見廊上多出一人,驚訝地退了半步,卻在看清易無疆時雙目放光,大着舌頭說:“呵,绮音閣還有你這般人物……我就知道,徐媽媽藏了人,不給我見!怕我出不起錢!”
醉漢說着就要來拉易無疆的手。
易無疆擰身讓過,腰際旋出軟劍,頃刻間刺穿醉漢身體。
果不其然,沒有血光。
劍尖穿出醉漢時,醉漢的身體也無形消散了,可易無疆的劍還沒停,白練似的軟劍疾速向前,直直逼向睡夢中的女人!
“等、等一下……别動手啊!”女人翻身而起,驚慌求饒。
是個年紀不大、嬌俏可人的姑娘。
軟劍在她鼻尖一寸前堪堪停住。
易無疆幽影一般現身,笑道:“郭掌櫃。”
女人嗒然垂眼:“這你都能看出來啊……”
易無疆但笑不語。
雖然不知郭掌櫃用了什麼伎倆,但改變外表容易,在他這樣的先天靈妖面前,掩蓋每人獨有的氣味卻難。
郭掌櫃見他不搭茬,歎了口氣,沮喪地問:“姑娘,你是仙盟的人?”
他誤以為仙盟找來不奇怪,但……姑娘?
郭掌櫃也喝醉了?
易無疆伸出手指,想問問他這是幾,卻突然怔住,低頭看自己的一雙手。
指甲圓潤整齊,手指修長纖細,膚色嫩白到指尖像是透明,指肚和掌心卻有薄繭。
這不是他的手。
他認得這雙手的主人。
陸明霜。
在郭掌櫃和他自己眼裡,他成了陸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