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洋人釘在靶子上。”
閻妄川轉頭,抿了抿唇,什麼也沒說,已經到了此處,他早晚要過這一關。
赤條條的屍體被挂在靶子上,明明也是人的模樣,卻是些屠戮婦孺的牲口,殷懷安盯着那人的頭,在學校中學過的射擊要領再一次浮現在了腦子裡,他緩緩舉起手臂,耳邊都是将士的呼喊,一時之間他的意識像是被抽離了一樣,眼前隻餘那個屍體的頭顱。
他按下了手中的扳機,一枚子彈射出,直直刺入那枚頭顱,屍體已經凝固的血液已經不能再噴濺,巨大的動能直接震碎了頭骨,屍體的五官扭曲,血液,腦漿就那樣凝在了變形的頭顱上,在夜幕下黑色的海水前詭異的讓人心頭發顫。
但是他身後沒有人會覺得這一幕恐怖,那扭曲的頭顱反而可以激起了低迷的士氣,叫好聲頻頻傳來:
“打得好,打得好。”
“繼續打,打碎他們的腦袋。”
袍澤的鮮血和生命壓在這些已經快要瘋魔的幸存士兵身上,他們需要為這一切找到一個出口,殷懷安此刻甚至可以聽到自己胸腔中心髒的跳動,渾身的血液像是随着這一刻而沸騰。
戰栗,恐懼,過往道德的約束交織地纏繞着他,他望着那具屍體,耳邊的聲音呼嘯而來:
“打呀,繼續打,打碎他們。”
殷懷安擡起手臂,瘋狂地對着那個屍體射擊,人道主義?這群畜生屠殺三萬多人的時候怎麼沒有人道主義?現在他憑什麼和他們講人道主義?
那屍體被傾瀉而下的子彈打成了肉篩子,閻妄川感覺到殷懷安不對,強行握住了他戴着鐵甲的手,扳開了他的手指:
“可以了,你成功了。”
閻妄川讓人運來那幾個機甲,着士兵挨個試用,脫下鐵甲的殷懷安渾身都被冷汗浸濕了,急劇飙升的腎上腺素的作用褪去,渾身都在細微顫抖,海風吹過來,像是直接吹進骨頭裡,此刻一件沉甸甸帶着體溫的大氅披在了他肩頭。
閻妄川用大氅将殷懷安裹在裡面,殷懷安渾身都緊繃着,他擡起頭望着眼前的人,張了張嘴,卻發現聲帶都緊的發不出聲音,閻妄川的手在他的手臂上上下搓着,似乎在幫他緩過現在這種快要被情緒淹沒的窒息感,他的聲線低沉,帶着莫名能讓人心安的力量:
“沒人生來就見血,也沒人生來就會殺人,給自己點兒時間,你已經是我見過很勇敢的人了,從前你燒了我馬尾巴毛的事兒就原諒你了。”
和眼前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句話,沖散了一些殷懷安的戰栗,他的聲音都帶着脫力後的沙啞:
“什麼時候的事兒?”
“你六七歲吧。”
殷懷安短促地笑了一下,幹裂的唇上沁出一滴血珠,原來原主和閻妄川還有這麼一段淵源,他擡起頭,對上眼前那人的目光,有那麼一刻他不喜歡這樣的淵源:
“我沒有燒你的馬尾巴。”
閻妄川盯住那一抹血紅,他不喜歡,擡起手,冰涼的指尖抹去了殷懷安唇上的血迹:
“翻篇了,就算沒有吧。”
殷懷安轉頭看向黑沉沉的海水,人類對海洋的恐懼在夜晚的時候會達到頂峰:
“今晚,洋人還會進攻嗎?”
閻妄川沉了一口氣:
“會,他們一樣拖不起。”
“我們...”
不利于軍心的話殷懷安到底沒有問出來,閻妄川看向他:
“幾套鐵甲的子彈應該磨的差不多了,回去吧,還能睡兩個時辰。”
“你呢?”
“也眯一會兒,你到我的營帳,秋老頭再三啰嗦,要照顧你些。”
殷懷安沒有拒絕,說不怕是假的,這裡他隻對閻妄川最熟,在他身邊可能多少會好點兒吧。
說是主帥營帳,不過就是大沽港尋常兵士的營房單獨辟了一間出來,閻妄川讓人搬了一個簡易的床,将這裡原有的床給了殷懷安,殷懷安看了看他那堪比外面屍體的臉色,自顧自坐在了那個簡易的小床上:
“我今晚肯定睡不着的,你睡那張床,你還有傷呢,快休息吧。”
他現在一閉上眼睛就是屍山血海,不可能睡着的,閻妄川也知道第一次上戰場是什麼感覺,這個時候什麼安慰都沒用,隻能熬,熬到熬不住了才能睡下。
閻妄川在屋内留了一盞油燈才躺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身邊有個安睡的人,殷懷安軀體上的緊繃感漸漸随着時間消退下去一些,他知道他不能一直熬着,躺了下來,在披風外面裹了被子,将閻妄川的那個荷包按在鼻間,清香的草藥氣息慢慢讓他甯靜下來,最後抵不過身體的疲倦睡了過去。
再次睜眼是伴随着急促的号聲,他幾乎一個激靈從床上翻身起來,一側頭,身邊睡着的人已經不見了,他迅速沖出營帳,破曉前的黎明依舊黑暗,整座大沽港所有士兵都在集結:
“洋人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