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夫大使在吳秘書的陪同下來到了候客室,在他進門之前就開始打量着來人。這次陪着這位美麗的周小姐來的是一個高大英俊的日耳曼男人,那淺金色的發和冰藍色的深眸是相當标志性的種族特征。隻是他的五官精緻特别,又與那些粗糙的普通的日耳曼男人不同,他穿着一身時下流行的細條紋的休閑西裝,裡面是同料子的細紋馬甲,白色襯衣領子上系着一條黑色暗圓點的領巾,他身材那麼高大挺拔,相形之下,她顯得那麼小鳥依人,即使她腳下踩着一雙很高根的方頭小牛皮鞋子,但是她的身高也隻剛剛過那個男人筆直寬闊的肩頭。女孩穿着一身高腰合體裁剪的粉色薄風衣,大翻領和蓬蓬袖顯得活潑可愛,女孩的脖子和耳垂上都是素的,隻戴着一件首飾,就是她左手的中指上的那顆淡粉色的鴿子蛋一般大小的火油鑽,這表示他們不是夫妻,而是一對情侶。
“公使您看,上尉沒來。我們的事……”吳秘書有些犯愁。
林大使默不作聲,盯着來人,隻見那個男人一手托着他那頂黑色的翻邊禮帽,端正地舉高在他的腰線以上,這個有些費力的動作是習慣使然,他顯然忘記了作為歐洲的紳士,拿禮帽的姿勢應該是用單手抓住帽頂,自然地放在胸前。
他另一手從背後輕輕攬着她的腰身,女孩楊柳般的細腰在這個高大的日耳曼男人的單手便可掌握。他們正湊在牆上挂着的一張中國傳統的卷軸畫前面,女孩正在認真地給男人介紹:“這張畫是南宋畫家馬遠的《寒江獨釣圖》,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原作在火燒圓明園時被日本人搶走藏于日本東京國立美術館,這張應該是臨摹仿品。”她的語氣有些恨恨的。
他沒有随着她感興地念詩,也沒有理會她的憤恨不平,而是仔細地觀察了畫面一會兒說:“你們中國古代人真是富有智慧,這個釣魚的人用的竟然是絞輪。”
“是什麼?”
“絞輪,就是我們在哈威爾河垂釣時候我用的那套英國魚竿。”他溫和地笑了,“你剛剛說這張畫是什麼年代的作品?”
“南宋。”她重複了一遍。
“那麼至少是660年前,你們中國的古人就發明了這套工具,不可思議。”
“你是怎麼算的這麼快的?”碧雲眨着黑色的大眼睛問。
他笑得很溫柔,略低下頭,執起她帶着粉紅鑽石戒指的小手,在唇邊輕吻了一下。
林亦夫大使和吳秘書對視了一眼,他們在柏林幾個月來,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日耳曼男人和中國女子出雙入對的情況,而且關系是這樣親密。
碧雲見是大使來了,上次辦理簽證發生了點不愉快,她的語氣有些尴尬,“林公使您别來無恙,打電話叫我來是要填什麼表格麼?”
吳秘書笑着向前走了一步說:“周小姐您好!煩請您重新采集指紋做個認證。”
碧雲有些吃驚地盯着吳秘書,上次這個男人對自己态度尤其不好,這次不知道怎麼變了一個人一樣。
“吳秘書,你帶周小姐去二樓做個指紋吧。”林大使說。
“那我去了,佳尼特,你在這裡等我一會吧。”碧雲對着蓋爾尼德說。他點點頭,目送她跟着吳秘書上了樓梯,他在屋裡來回踱了幾步,似乎是在繼續欣賞這個會客廳牆壁上挂着的幾副中國傳統山水畫和仕女畫作品。
“今天那位上尉先生怎麼沒有來?”林大使試探着跟他對話。
“你說安德烈斯•雅各布?”他沒有回頭,邊輕描淡寫地說:“他今天休假。”
“哦!真遺憾。”林亦夫大使說:“記得上次帶周小姐來我們大使館辦理簽證的那位上尉,臨走的時候,說欠了我們一個人情,現在大使館的确遇到了點難處,我們中國有句古話,真人面前不說假話,還希望……黨衛軍弗裡德裡希上将您能夠網開一面。”
蓋爾尼德定住了腳步,轉身看着這位個子不高,身材中等,穿着一身合體的西裝,舉止行為彬彬有禮,氣質老練穩健的滿洲國外交官。冷笑着說:“大使先生,我想您很清楚滿洲駐德意志大使館的事務屬于外交部長裡賓特洛甫管轄,并不是我的職權範圍。”說着那冰藍色的眼底閃動了一下,“出于好意,我提醒你們謹慎認真對待裡賓特洛甫的要求,他代表的是德意志政府的指令。”
林亦夫大使當然知道他所指何事,這個男人的語氣雖然不嚴厲,但是那話讓他的脊背發涼,前不久,使館的确已經正式接到了德意志外交部的照會,停止給猶太人發放簽證和經由滿洲國渡往上海的安排,因為他們已經找到了更加有效的解決方式,建立更多的猶太人集中營就地徹底解決他們,林亦夫大使和使館的中國官員都很清楚他們所謂的徹底解決方案是什麼,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那些關于那些集中營的迫害和毒氣室中赤裸裸的殺戮他們早已有所耳聞,所以大使館決定頂住滿洲國政府的壓力,暗地裡還是繼續給在德意志的猶太人發放簽證,希望為他們開着這一條最後的生路。然而這一切都瞞不過這個執掌着整個帝國無孔不入特務機構武裝警察上将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