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德意志人。”他略帶嚴肅的說。
“哦,那您得小心了,老闆是個法國人!德法不是正在交戰麼?”國際政治對于這些煙花女子和普通百姓而言,仿佛隻是茶餘飯後的談資。況且不論德意志還是法蘭西都與她的生活遠隔萬裡。
“謝謝你的提醒。”
櫻桃低眉順目吐了個煙圈兒,戴着一塊細細鍊子金表的小手撫摸輕輕上他肌肉強壯的毛茸茸小臂。
突然,一群日本兵突然闖了進來,為首的一個下級軍官喊了幾句誰都不懂的日語,然後開始抓捕那些散落在吧台和舞場上的舞小姐,場面頓時亂做一團。
“上帝,你們要做什麼?這裡可是法國租界。”吧台後面走出來中年微秃的法國老闆,剛伸出雙手要阻攔,就被兩個日本兵踢到在地上,槍托重重地擊打在他的脖頸後面。
幾個美國人想要反抗,卻礙于對方人多勢衆,荷槍實彈。隻得放棄了當護花使者的念頭,邊攤手咒罵着邊縮坐在椅子上。
幾個日本兵将要來到他們這一張卡座。他順勢将嬌小的櫻桃緊緊攬在懷裡,他強壯的脖頸遮擋着她,使得她看不到日本兵兇神惡煞的面孔,隻看到那槍上明晃晃的刺刀,不等日本人開口,他鎮定地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了一本證件。
日本軍官狐疑地接過證件,翻看了幾眼,發現了那德意志的鷹徽就立刻變了态度。
“非常的感謝!”日本兵向他敬了一個90度的躬,“打擾了您的雅興!”對于他懷裡躲着的穿學生服的中國舞女,日本兵一句話都沒有過問。眼見着幾個姐妹被日本兵帶走,櫻桃已經抖成了一團。她知道日本人在上海設立了多處慰安所,又強抓些婦女充當慰安婦,裡面日夜慘叫聲不絕,那是比更染上花柳病更可怖的去處。
他緩緩松開她,看着懷裡這個塗着厚厚睫毛膏的驚恐的黑眼睛,“現在該小心的,是你的法國老闆了。”
離開了酒吧,他獨自沿着法國梧桐的小路,漫步來到了法租界臨近的梅蘭裡,租界裡洋房别墅、燈紅酒綠,租界外立刻是另外一番景象,這裡也還算不得貧民窟,居住的都是些想要沾染些租界繁華高貴,卻沒有本領進得了租界的“邊緣化”的普通市民,以及那些為租界裡的華洋大佬們當差服務的仆從。
他将她老家的住處熟記于心,一到上海便通過德意志使館至湖州日本治安警署打聽她的消息,回複說幾個月前已經由湖州來了上海,現住址不明。于是他想到那些散步在普通人之間的間諜線人,他依照在德意志時候與陶德曼大使對于中國上海的介紹指點,來到了湖心亭茶樓,這裡是三教九流聚集的場所,也是情報交流中心,除了茶客,當然還有唾沫橫飛的說書先生,善于周旋的生意人,販賣古董字畫的掮客,蔔命星相的“鐵口”或“半仙”,還有一些值得同情的賣唱姑娘和兜售瓜子香煙的小販。替他找到她住處的是一個年紀小小的包打聽,當那個十多歲的孩子接過她的照片,奶聲奶氣又故作成熟老練的說,“這個姐姐長得如此标志,給我三天時間,一定能打聽到,但是謝禮要翻倍。”他還半信半疑的,不過還是付了定金,誰知三天之後,“包打聽”小子果然是給了他一張紙條,上面白紙黑字寫着她的住處。
他還是不敢完全相信那個孩子,因為他的舊部下舒倫貝格寵愛的那個瑞典籍美女線人,也就這個辦事效率了。在夜色的掩護下,他找到了在法租界臨近的梅蘭裡,穿過一個華洋結合的石庫門,裡面店鋪住家鱗次栉比,他擡頭向地址所寫的那個小閣樓望去,圓頂的窗戶,藍色布幔的窗簾關着,窗台上放着一盆蘭花,并不能确定是誰居住在裡面。
石庫門入口的出差車上下來一男一女,男的西服革履,攙扶着一個步态不穩嬌小玲珑的旗袍女子。兩人漸漸走進,男的是周逸安,女人是他日思夜想的心上人。
他立刻閃身躲避進了一個巷門裡,閉上眼睛,心跳驟然加速,那一刻,那種久違的情緒又湧上心頭。他多麼想立刻上前去,緊緊地擁抱住她啊。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卻半步都動彈不了。于是連續幾夜的這個時候,他去梅蘭裡雲的窗下躲在牆角,時長聽到閣樓上傳來陣陣演奏《月光曲》的鋼琴聲,那架老舊鋼琴的琴鍵壞了,有幾個音總是彈不出。他内心設想了許多種與她重逢的方式,卻都難以付諸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