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想的?把阖家的人攆走了?”
“我怎麼想?他們把你女兒當垃圾啊!那份合同上寫着後續什麼都與他們無關,隻願意人道賠償五千萬,在這裡五千萬能做什麼?樓下一杯咖啡都要一萬塊!”
“那你也不能把人家攆走啊,我們有多少存款你不知道麼?醫療費我們哪裡出得起?”
“幾個電視台的記者聯系我了,他們會幫我們做專訪,上新聞,律師說要讓輿論倒向我們這邊,到時候法院判下來,他們不賠也得賠!”
“等法院判下來小雙都餓死了!我們對這裡人生地不熟,快兩個月了,我連清潔工的工作都找不到,要怎麼撐到阖家賠錢的那一天?”
“阖家明擺着欺負我們啊,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我們能怎麼辦?我們能怎麼辦呐!”
“是我沒用……都是我這個做爸爸的沒用……”
“小點聲。”李一對着門外的父母撂下這句話,重新關上了門。
“默寫好了,”李雙把電子寫字闆推過去。
李一一目十行地看過去,點點頭。
“全對,不愧是小雙。”
以往這個小魔王聽到哥哥誇自己,早就樂得上房揭瓦了,但現在她卻沒什麼反應,她像棵枯樹枝似的挂在床頭,無神地盯着遠處。
“媽媽說明天會有叔叔阿姨來采訪我,”李雙剝着手指的死皮,“我有點害怕,你會來陪我麼?”
“抱歉小雙,”李一抹了抹眼皮,顫抖着收拾教材,“明天我要在學校上課,傍晚才能過來。”
李雙努了努嘴,說了句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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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女士,今天的采訪總體來說還是挺成功的,但是……”
“謝謝你們幫忙,還有什麼問題麼?”
“嗯……我們是這樣想的,既然要打輿論戰,我們希望您女兒在公衆面前表現得更、更楚楚可憐一點,您能懂我的意思麼?”
“有話請直說吧。”
“好吧,我們想錄制一段她哭泣的視頻。”
“這……沒問題,我去和她說一聲,麻煩你們在這裡等我。”
李雙側躺在床上,厭煩地捂住耳朵。她剛剛經曆了長達八個小時的個人秀錄制,長槍短炮似的攝像機對準她的臉,恨不得挖個洞下來,她按照這些人提供的稿子一字一句念白,然而攝像頭外的人們都在自顧自地聊天,沒有人真正在意她的想法。
“小雙,”李柳蘭拍了拍她的肩膀,把電視台的要求告知她,李雙隻能不情不願地坐起來,骷髅眼眶般的攝像頭再次對準她。
“好,三二一,開始。”
李雙把這輩子所有的破事都回憶了一遍,比如為了争蕩秋千和比她大5歲的男孩打架,因為偷偷把青椒放進李一碗裡和他吵架,還有各種調皮被媽媽打屁股,她努力地帶入當時的情景,掙紮了半天還是哭不出來。
“我哭不出來。”
“你怎麼會哭不出來呢?”攝影師驚訝地望着她,“你想想現在的情況,你不難過麼?”
難過就非要哭麼?
李雙突然就火了,她氣勢洶洶地把枕頭丢在對方臉上,大聲地喊着你們這些鬼佬都滾出去,李柳州立刻一個巴掌甩過去,節目組都被母女倆之間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到,紛紛扛着價值連城的攝像機跑出了房間。
“說了多少遍!不準講髒話!”
李雙雙目通紅,發瘋般地大喊“我就講”,像隻沾了鹽巴的水蛭似的掙紮着,邊上的心電圖哒哒響起來,接着她開始劇烈地咳嗽,仿佛要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在醫護人員用身體制成的人牆之間,她看到媽媽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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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妹,你看爸爸給你帶了什麼?”
正在啃包菜的李雙擡起頭,李齊旺神采奕奕,從兜裡掏出來一個巴掌大的玩具車。
“挖掘機!”李雙眼睛一亮,歡天喜地接過來。
“喜歡麼?”
“喜歡,”李雙擺動着挖掘機的鏟鬥,“它的小鏟子好可愛啊。”
“阿妹,”李齊旺輕柔地撫摸女兒的頭發,“媽媽今天打了你,是她不對,她知道錯了,你就原諒媽媽,好不好?”
“知道了。”李雙小聲嘟囔。
“乖啦。對了,爸爸今天終于找到工作了!”
“難道——”李雙驚喜地直視他的眼睛,“是開挖掘機?”
“啊哈哈……挖掘機爸爸不會開,”李齊旺尴尬地移開視線,“但是很接近了!爸爸以後會開車幫别人送貨,據說工資很高噢!”
“這麼厲害!”
“對呀,所以小雙也要努力一點,”李齊旺竭力抑制哭腔,即使他是世界上最沒用的男人,也是這個家唯二的頂梁柱,面對痛苦他必須做到足夠風輕雲淡,不能讓孩子看出絲毫的慌亂。
“下禮拜的手術,一定要聽醫生話,醫生讓你幹嘛就幹嘛,等你從醫院出來,我帶你去兜風啊。”
“我已經……咳咳……”
“慢點說慢點說。”
“我已經是大孩子了,”李雙抱緊玩具車,絲毫不覺得硌得慌,“我會照顧好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