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未能留下多麼深刻的印象。
那樣吵嚷的環境,能記得有這麼一個人已算不錯,再就是敞開的同款校服外套,提示雙方是在同一所學校念書。
姚曳多添了層抱歉,對于把男孩衣服哭花,說要安慰人家結果反被人家安慰的抱歉。
那之後沒幾天,賠償的結果正式下來,姚爸姚媽兩條命,航空公司攏共賠償25萬,有半數家屬不同意,但随着時間的流逝以及政府人員的耐心勸說,所有人最終還是簽了字。
姚曳拿着錢,什麼也不知道,還是舅舅帶着他回家,把家裡裡裡外外翻了一遍,找到藏起來的存折和首飾,又拿着戶口本按步驟辦理父母過世後的種種繁瑣手續。
然後是舅媽頭回溫聲與他交談,說什麼家裡境遇不好,再養一個小孩多麼吃力雲雲……
那時姚曳的心思全在小狗身上,加上對于表哥陪着他找小狗的事情十分挂懷,于是想也沒想就把賠償金全部交到舅媽手裡。
等到升入高中,舅媽明裡暗裡又來哭窮,這次舅舅倒是出言阻止,可是舅媽在家裡做慣了主,飯桌上說着說着居然委屈地哭出來,舅舅便沒了法子。
其實一部分賠償金花在了表哥的補習費上,加上雜貨鋪和二樓房間的翻新裝修,錢确實花得七七八八。
表哥成績下降是因為自己住在家裡打擾他學習,小樓翻新是為了讓自己住得更加舒服,姚曳總是這樣反省,沒有其他地方可去,舅舅舅媽能收留他已是莫大的恩情,他得學會感激。
于是他這次把存折和姚媽媽的首飾拿了出來,隻留了姚媽媽常戴的一條項鍊。
——那條項鍊最後還是沒能留住,老房子招賊,項鍊連同書桌上存錢的陶瓷小豬一并被人裹挾盜走,報警也沒能找到。
一直到高三下學期,舅媽都沒再哭過窮。
然而某次學校提早放假,他到家回自己房間溫書,出來的時候聽見下了班的舅舅舅媽在廚房邊煮飯邊說話。
舅媽說:“小曳馬上就要高考了,我聽說現在上大學學費可貴了,萬一他再沒考好,上個二本、三本的,你說怎麼辦啊?”
以為家裡沒人,舅舅的聲音忽然擡高,知道她這是故态複萌,又犯病了:“我跟你說,你别想再和孩子提錢的事,那些錢花在哪兒了你自己不清楚嗎?高考的事不用你操心,就是小曳考得再不好,我也掏錢給他讀!”
“切,我不就說說嗎,錢不都用在你和你兒子身上了,關我什麼事,”舅媽不滿地道,接着小聲嘀咕試探着說,“你也别總說我鑽錢眼裡去了,我那是怕小曳以後過得不好,他們家老房子放那兒多少年了,沒人住也不出租,現在都在發展新城,還不如把老房子賣了在開發區買一套,也能漲一漲不是!”
姚曳聽不下去,在廚房的争執聲中狼狽地逃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躺在床上隻覺得四肢格外沉重,舅媽這次盯上了他家的老房子,雖然現在沒提,但舅媽不是個會輕言放棄的人。
為什麼他愛的人或物他都留不住,剛來這個家的時候,他想對表哥好,表哥卻嫌他煩,然後他又去找應寄,應寄開始避他不及……
他的小狗被人送去鄉下,雖被找到可也隻能寄養在别人家裡;姚媽媽的項鍊他想好好收藏,特意鎖在老房子的暗格裡,也被盜賊翻出來給帶走了;如今承載了所有美好回憶的老房子,他也快要留不住了……
其實,他并不是個要求很高的小孩,爸媽留給他的愛足夠他長大成人,他隻是缺少感情的寄托,缺少全心全意屬于他的東西。
不是寄養在别人家的小狗,不是會被盜賊闖入的房子,而是某個人……
他再次想起已經去上海念大學的方哲明。
在表哥、應寄與不重要的其他人身上,他學到了很多東西,他不能傻乎乎地毫無保留地獻出所有,更不能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什麼也不做。
曾揚言要為他摘星星的姚爸爸不在了,他便要自己制造梯子,好爬上去摘下那顆耀眼的星星,并且使得星星永遠都離不開他!
早已不是遇事六神無主的小孩,當舅媽在他面前提及老房子的事時,他沒翻臉也沒答應。
而是拼命捱到了高考前的最後兩個月,恰逢小狗再次沒了家,他拖着小狗坐在老房子的一樓樓梯口靜靜等待。
沒有要等應寄,那根早已被他放棄的浮漂,他要等的是應爸應媽——遇到時總是抓住他的手,說有事盡管來找自己的應爸應媽,反正他已經沒什麼可失去的了,他要賭這兩個人對他說的話是真的。
确實,他賭對了!
那天晚上,他哭着将舅媽這些年管他要錢的事,以及舅媽看上家裡老房子的事通通講了出來,應爸爸在法院工作,知道這樣的事外人不好插手,可是應媽媽管不了許多,第二天便帶着小姚上門去了舅舅家。
把舅舅劈頭蓋臉一頓罵,和舅媽在雜貨鋪門口吵翻天。
最後放下狠話:“既然覺得這孩子連累了你們家,那好,往後大學的費用我家來出!但是,你們要是再逼孩子,再管他要錢,那我可要去大學好好問問你們家兒子,知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這麼狼心狗肺的!”
舅舅原本就心虛,舅媽倒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然而當聽見對面要去鬧自家兒子時,嚣張的态度不免減了7分,最終被舅舅拉回屋裡。
當天,應媽媽帶着小姚,收拾細軟住回了老房子,又狠狠給他補了兩個月的課,高考的成績倒還說得過去,勉強上了個一本。
不是什麼好大學,但從此之後,姚曳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舅舅悄悄給他打電話,說姚爸爸為他買過一份成人保險,隻要年滿18歲就可以領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