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哲明知道所謂的“自己的事”是什麼。
他沒去找姚曳前,段二一直遊說他去看心理醫生,甚至有次把醫生帶到了家裡,隻不過他不肯乖乖配合。
連藥也不肯吃。
“不用,我好了。”方哲明淡淡道,語氣有點不耐煩。
“老黃,你也知道這個病不可能好這麼快,”段二身子往前傾,繼續關切道,“這才多久,去看看醫生吧,評估評估,好讓我和小姚都放心。”
方哲明默不作聲地盯着手機看了半晌,得益于姚曳的功勞,他現在對這件事已經沒有先前那般抗拒。
也想痊愈了之後同姚曳好好在一起,想把腦袋裡最深層的周靜的聲音給挑出來消滅掉。
段二看他愣神,再次鼓動道:“就是去做個評估,我知道小姚是學心理的,他能照顧好你,不過有醫生的協助也能安心些,小姚他畢竟沒從事過這項工作,萬一你後面再……傷到他可就不好了。”
被這麼一提醒,方哲明再次想起自己病态的欲望。
是啊,還是和從前一樣,他的病隻是被暫時壓制,并沒有根除,也就意味着未來的某個時刻,還是會發作,到那時作為最親密的身邊人,姚曳很大概率會受到來自他的傷害。
一次、兩次,他的曳子會陪着他扛下去,可是數量多起來或是情況嚴重的話,姚曳還會義無反顧地陪在他身邊嗎?
會不會和周靜一樣厭惡他的存在……
于是閉眼深呼吸兩秒後,方哲明平靜松口:“好吧,我會去的……”
“嗯,上次那位譚醫生你還記得吧,”段二抓住他的話頭趁熱打鐵道,“我現在就給你約!”說完徑自打電話去了。
在公司樓下吃了飯,方哲明獨自驅車回到家裡。
他家是個超高大平層,站在客廳整面落地窗前可以俯瞰漂亮的黃浦江夜景,但他不喜歡這個家,沒有人氣,死氣沉沉。
同姚曳家的老房子相比,鄰居踩樓梯、掏鑰匙的動靜,還有清早晾曬被子的拍打聲更叫他喜歡。
但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這個家裡沒有姚曳的痕迹。
從N市回來後,方哲明把所有有關姚曳的東西懸挂在進門的桔子樹上,為的是每天回家能有個好心情。
然而卻是事與願違,他面對姚曳為他求的小玩意兒,紅綢子上寫的“永遠不孤單”,思念之情竟是一日濃過一日。
換上棉拖鞋,他摸着黑點亮沙發邊的落地燈,随後給泡泡熊頭像又發過去一條。
我的海豚:還在阿姨那兒嗎?
這次終于回了。
我的小寶:嗯。
隻得放下手機自己找點事做。
然而在連日的忙碌中陡然閑下來,方哲明着實不知道該幹些什麼,特别是在心焦等人的時候。
目光漫無目的地掃到面前每個角落,突然留意到自己帶回來的背包。
他記得背包裡有姚曳的筆記本,到上海這麼多天,還沒時間拿出來看。
于是立刻起身去翻,捧着回到燈下開始看。
每本筆記本的封面都寫了時間,并不是連貫的,時間跨度大概從姚曳去上海念大學開始,最後停在到N市之前。
一年一到兩本。
姚曳說他曾去找過方哲明,所謂的“很多很多次”被方誤以為加在一起不過十幾、二十次,方沒想到居然有這麼長時間、這麼多次。
方哲明有點懵,随即挑出時間最早的那本開始翻。
同後來的筆記格式不同,這本更像是在寫日記,但内容還是圍繞方哲明展開。
姚曳就讀的大學距離方哲明的,坐地鐵約莫30分鐘,坐公交則是一個小時,難以想象,姚幾乎将大半空閑的時間全部花在了跟蹤方哲明這件事上。
有時是坐在階梯教室和方一起聽課,有時是獨自坐在食堂角落,和方點同一份飯吃……
方哲明默默看了兩本,很多事他都記不太清,他想要回憶與姚曳交集過的一星半點的證據,然而除了空白還是空白——他從未留意過姚曳的存在!
時間來到大四開學後不久,方哲明的動作忽然凍住了。
他蓦地被筆記本上記錄的尋常一天兜頭澆下一盆冷水!
那是十月黃金周後不久的一天。
姚曳用黑色簽字筆隻寫了短短一行字。
——方哲明談戀愛了。
仔細看,這一行字的最後一筆久久停頓,因此鈎不成鈎,收尾變作化開的圓形墨迹,且筆頭差點戳破紙張透到下一頁。
第二頁寫的是。
——他不能談戀愛,我會傷心……
第三頁寫的是。
——我很傷心,因為他不屬于我……
……
……
到了這裡,方哲明忽然沒了翻下去的勇氣。
他将臉頰埋進筆記本的中間頁,呼吸停頓的同時,沒來由感到劇烈的心慌與失落。
其實那隻不過是段短暫的感情,事到如今竟連半點甜蜜都回味不出來,然而他居然瞬間體會到姚曳當時的心情。
“草!我為什麼要……”
他為什麼要!?
這麼長時間以來,他為什麼沒有留意到姚曳的存在,明明……
好半天,他從這股難以言喻的恍惚中回過神來,秉着一股勁繼續看下去。
他看得很慢,又翻得很快。
慢到足夠細細體會姚曳的心情,快到他從一段感情迅速跳入另一段感情。
時間一滑來到閃星建立初期,他又開始同段二輾轉于一夜夜的應酬交際之中,人情世故,酒後靡醉。
然而從始至終,姚曳都把一切看在眼裡。
方哲明快要瘋了!!!
他以為姚曳在咖啡店裡上班,偶爾隔着店面玻璃遠遠看他一眼,或者有閃星員工點餐的時候,送餐中途在他的辦公室門口逗留幾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