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跟你說我不樂意了?你話裡話外的意思不就是,我把你獨自一個兒扔龍潭虎穴了嘛!怎麼,你是我女兒,我站你前頭給你犧牲去?你自己家裡弄的屍體跟我交代沒?莫名其妙跑去那麼遠的公園跟我交代沒?跟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孤魂野鬼去那種偏僻地兒跟我交代沒!這種鬼的事兒我心裡沒譜兒,你也不多求求我,自己去了,我不樂意打擾你,還成了我不關心你了?”李姐攻擊更猛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薅下謝水流,把她一枕頭拍在沙發上。
謝水流動不了了,舉手投降:“親愛的美兜媽惹兒我錯了!”
“什麼美兜媽惹,我是你大!媽!我今天就算當你親媽我也揍你,什麼沒良心的小丫頭片子,閉眼!挨揍!”
她認命地閉眼,李姐把枕頭在她臉上捂了捂,拿開了:“我跟你去,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兒。你扛不住了吧?事情複雜了吧?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你不珍惜我啊。”
“其實……”
其實謝水流在聽見李姐說去找高人咨詢之後也打了退堂鼓,不是為自己敲的,是給李姐。她一意孤行地想着為李姐好,李姐現在的狀态的确是和鬼沒有什麼牽扯,有牽扯的是自己——她現在要李姐陪她,完全是因為她在氣球城堡裡的念頭浮現。到了這份上,真沒必要把李姐拉進來。
可她也沒有獨自前往的勇氣,心裡還堆着很多錯綜複雜的事情。包括貓,包括林栖之,甚至也包括闵瑜和自己。
她心裡知道在闵瑜死後,自己和李姐的相處中,李姐對她是有所期待的,雖然李姐沒有孩子也不以此為憾,因為有錢也不指望一個陌生人養老,但這種陪伴本身就是有意義的。李姐身體健康,快六十了開始學英語了,跑馬拉松,對生活很有熱情,也有一些要好的朋友往來,這樣的人對她投注了關懷,鼓勵,并不貪圖她什麼,她是李姐澆灌的一棵樹,她長得繁盛茁壯就是對李姐的報答,如果順帶結個果子給李姐吃吃就更好了。她忽然枯死,對李姐來說也很不好,心血和光陰白費,熱情付諸東流。
“其實什麼?”李姐問,李姐的智慧讓那雙眼睛看得很精,到了關鍵時刻太了解她謝水流能流出什麼樣的肺腑之言,一瞪眼,謝水流不知道怎麼說。
她說:“我手機呢?”
“哦我收起來了。”李姐從兜裡摸出兩個手機放在沙發上。
她摸着黑色手機,看向李姐,李姐好像并沒有發現黑色手機的異常似的,是了,這個黑色手機在不顯示字的情況下看起來隻是有點醜,也像個墨水屏閱讀器,李姐不愛翻她隐私,沒有打開看過,臉上并沒有一點異樣。
她很想把裡面的内容給李姐看,李姐隻知道【檢索中】,不知道後面的事情,但知道了又怎麼樣,李姐想知道就知道,不想知道就會裝傻,她不說的時候李姐沒追問,可見不太想知道。
還是把手機收起來了。
李姐嚴肅地問:“我問你,是不是你沒經驗,在居委會,讓那勞什子傀夫人給坑了一把,搞得你不收集鬼信物,就活不了?”
謝水流心裡想并不是這樣,細想起來,是被林栖之坑了一把,答應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有沒有那種“契約”,自己毀約算不算數,但當時也是你情我願的,她的确存着讓李姐高枕無憂,自己給李姐收集了信物然後就去死的念頭。
但她已經第一次從闵瑜的死這件事中走出來,即便被屍體迷惑又跌回了那種處境,很快也又走出來第二次,傷心就像苦水,稀釋一次比一次淡。
她張張口,想提起自己和林栖之的交易,好好交代一下自己的事情,免得面對李姐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可張開口,想說什麼,就忘了,呆了好一陣,就說起來:“傀夫人說我已經被鬼纏上了,所以就給了我黑色手機,沒辦法,我隻能去收集信物了,可我一個人實在處理不來……但要是拉着你的話,我也覺得不好,或許有生命危險,我不想拖累你。我很矛盾也很害怕,李姐……我知道你不屑我這種瞻前顧後想法很多的人,但這就是我真實的念頭。”
心裡悚然而驚。她無法把自己和林栖之的交易說給李姐,她一旦有想要說出來的想法,腦海就一空,跳過這個格子,變成其他的内容。
意味着,那個交易的“契約”多半已經達成了,她認認真真答應的時候,交易蓋上了戳,她把自己死後的屍體賣給一個紅衣了,這個紅衣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而她家裡還有一隻疑似是鬼信物的貓。
但也……還好,她說出口的,也是她心裡所想的真實,她對李姐開誠布公。
李姐笑了:“人活世上跟别人相處,不就是互相拖累麼?嚴格說起來還是我拖累你,租房子的時候租給那種玩意兒,害了一棟樓的人死,你和我成這樣子,我就沒罪麼?傀夫人也是我放進來的,我也不算無辜吧?但你也知道我年紀大了,沒素質,我就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你開了口,我既然當你的中媽,就不能不幫你。”
“我沒有那個……”
“我也有點怕其實,你說那李小個,咱去了,也沒救了她呀,我覺得這種事特沒勁。人人都活得苦,苦到頭了,當了鬼還是那麼苦,我也有點抵觸。還有那傀夫人,那麼大一坨……屍體,擱誰誰不發怵?你擋在前頭,說實話,我挺高興的,我就想躲遠遠的。但是啊,謝水流,我們當大人的,能躲的事就躲,能不幹的事就不幹,這叫生存之道,”李姐把翹起的腿放下,舒舒服服地叉開腿,沉思幾秒,仰臉歎氣,“但我也不是瞎活的,一味地偷奸耍滑活着,也挺沒勁的。有些事兒躲不過,我就不躲。比如我走大街上,遇到有暴徒打女人,我就不樂意管,我巴不得躲出二百裡地去,萬一揍我呢。要是那個女人忽然喊了句‘救命啊’,那我就必須得管,你能懂這區别嗎?”
謝水流搖搖頭。
“要是你不樂意讓我知道,我也不上趕着非要幫你,我看見了,我也當沒看見,我心裡有問題,我也當不知道,我能躲就躲開。但要是你對我開了這口,說你有困難,那我就要幫你到底。這叫生存哲學。”
“但你救了我的命……”用一種不請自來的蠻橫方式。
“嗐,你要死這兒的話,那我房子怎麼租出去啊?”李姐滿不在乎地說,拍拍身側讓她坐下,蓋上被子,“你都開口了,就多交代點,我沒别的本事,力氣管夠,買鞋,去看病的錢也有,别再偷偷摸摸把自己弄成這樣了,我要是真去十萬八千裡外頭旅遊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你不就真死路邊了?我救你也有沉沒成本的,别的什麼陰間保險我看不上,你就是我買的理财産品,一直都虧本,但還沒打算脫手,争氣點,觸底反彈,别讓我血本無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