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樟的話語擲地有聲，聲波蕩漾在臨時訓練室中，堪有餘音繞梁之效。

能把抱大腿說得如此坦蕩也是種本事。

Ctrl并不反對周樟的态度，他輕輕地點頭，輕輕地表示理解。

“抱大腿”像是周樟自嘲式的自我注解，用來調侃自己和缪爾作為同齡人差距較大的現實。

事實上，在旁人眼裡，同樣出生優渥、受過教育、年輕自由，他們都已經是人生赢家。

無論是誰的賬戶裡有更多的餘額，抑或是誰的天資更聰慧，都不能拿來否認另一個人。

通過周樟的自述和Ctrl近日的觀察，他對這兩位有一些個人的判斷。

“嗯，也是種戰術。”

Ctrl已經徹底地把椅子轉過來，雙臂搭載扶手上，雙腿一前一後随意交叉，顯得松弛而又平靜。

像一團揉皺的紙，平展為原始狀态的薄薄一層。

交心進度+1，周樟松了口氣。

他近一步道：“哈哈，又不是打遊戲，沒什麼戰術不戰術的。”

他打心底沒想過太多。

就算不抱缪爾的大腿，他要麼有本事自己完全脫離家族獨立，要麼就是聽長輩的呗。

周樟沒什麼雄心大志，他就是想活得開心點，舒服點。

Ctrl點頭以作回應。

明明是周樟在訴說自己的事情，對話愈加進行，作為聽衆的Ctrl反倒愈加姿态輕松。

不知道是誰的手機嗡了一聲，卻沒有人率先擡手查看。

“你的。”Ctrl的手機從出場就是靜音模式。

周樟像是才反應過來，他需要花上幾秒才能從自我剖析的情緒中脫離。

他掏出褲兜裡的手機，頗有些不好意思：“我看下。”

乘着周樟低頭的功夫，Ctrl繼續他那摻有極多個人觀點的判斷。

——周樟和缪爾之間的關系，更像是缪爾以非領導者身份的領導着。

就像遊戲裡需要一個指揮者和三個執行者一樣。“指揮”隻是分工内容，并不等價于隊伍内部地位與玩家個人價值。

一局遊戲中，人人都是指揮和人人都不是指揮同樣糟糕透頂。

不知道看到了什麼内容，周樟面色糾結，頭輕微地點着，蓬松的頭發随着他的動作而顫動。

Ctrl也沒催促，他沉浸在自己的觀察中。

在Ctrl眼中，周樟找到了一種僅合适于他與缪爾之間社交方式。

不過礙于外界對“強大”“第一”“話語權”“領導力”這些的追捧，他需要自嘲式地表達，先于聽衆承認自己的不足，肯定缪爾的優秀。

然後聽衆就可以順坡下驢式地聯想到——

能躺則躺；有便宜不占是傻蛋；真好，有人帶飛；xx确實牛，不服不行啊；大佬也帶帶我……

也沒什麼不好。

起碼周樟這個經理的工作做得還不錯，每天噓寒問暖，送水買茶。既沒有耍小聰明給自己扣點油水，也沒有鼻子在天上對隊員們頤指氣使。

Ctrl選擇性包容了周樟在業務上的些許青澀，他總比自己以前帶的那些青訓小孩聰明懂事。

“他們問我們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周樟不理解，天天一起吃飯，自己和Ctrl到底為什麼這會要特地去幾十公裡外的國體中心那邊，找他們一起吃。

這家也不是什麼很難定的店啊。

周樟看着夏彥發過來的定位，打字拒絕。

“好了不管他們了，愛吃什麼吃什麼，一會咱兩也搞點好的。”他把手機啪地往桌上一扣。

周樟繼續之前的話題。

“我本來已經放棄辦戰隊了，打算讓這個想法成為我人生中九十九個未實現的夢之一。”

“但是！”他的聲音突然激動。

“前幾個月，缪爾突然和我說要辦戰隊，他給了我些分工，自己就四處折騰去了。過幾天他就和——”周樟停頓了一下，偷瞄了下Ctrl的臉色。

“SR戰隊。”Ctrl很平靜。

他甚至換到了另一個更舒服的坐姿。

“對對，正好說要賣，缪爾就買了。”

一賣一買，九位數的事情，就在周樟上嘴皮一碰下嘴皮間講完了。

周樟撓撓頭：“我之前也和一些小戰隊簡單談過收購，價格、人員、時間，總有聊差的。”

他伸出左手，五指岔開。

“某五字戰隊開了這個數。”他擠眉弄眼的，“還不包手續費！”

周樟當年也心動過，可幾千萬買個空殼子他也覺得自己虧！

他戶裡可以自由支配的錢并不多，全是自己在給家裡集團當苦力之餘，起早貪黑地在金融市場上搏殺出來的。

買又嫌貴，不買又心癢癢。

在家裡翻來覆去想了幾天，直到那胖老闆大臉上谄媚的笑讓周樟确認自己被當冤大頭了，他才寬慰自己道：

大不了年底我認真寫份報告，說服下投資部，讓集團下面那兩個外設品牌去CoL裡混個贊助商當當。咱這也算是蹭進電競圈。

周樟繼續道：“本來缪爾今年要去Latheros念本科，那個很牛很牛的大學。”

他雙手指尖相抵，比了個尖頂的造型。

“現在你也看到咯，少爺來追夢電競圈了。”

這個學校，Ctrl不由得挑了挑眉。全球的Top大學，他也有所耳聞。

周樟椅子一轉，正面面對Ctrl：“雖然看起來很像玩票，但我們是認真的。”

“戰隊的安排主要是缪爾做主，我更多的隻是幫他執行。”

“不說别人，就我自己，作為經理我确實還有很多不足。全明星也讓我發現，我不知道的事情，我沒感受到的潛規則，都太多了。”

周樟語氣誠懇，比起和Ctrl溝通，他現在更像是和自己對話。

Ctrl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他并不想随便地說兩句“慢慢來”“一開始都這樣”“以前xx也xx”……

嗡嗡，嗡嗡。

周樟的手機适時地響起，在當下的對話空白中尤為明顯。

“我看下，估計還是夏彥那小子。”周樟表達完，自覺也需要緩一緩。

【［定位］】

【哥！派派也在！咱們隊一起來下呗】

【［語音60s］轉文字：對不起周哥我沒有提前給你講但剛才我們聊的太high我的嘴巴自動說出了約飯然後派派秒答應……】

“先斬後奏啊。”周樟嘟囔道。

我現在是該誇他社交能力出衆，還是該批評他賽時不提前報備行程？

他擡頭看向Ctrl：“夏彥他們和Pie去約飯了，問我們來不來。”

周樟其實還挺願意去的，他當年還現場看過Pie的比賽。

就是不知道Ctrl什麼想法。

Ctrl……傳聞中電競社交孤島，不像别的選手一般，多少有幾個關系還不錯的圈内朋友。

似乎除了當下的隊友，他和任何人都沒有除“比賽對手”以外的聯系。

周樟已經知道答案，不過礙于禮貌，他得等Ctrl自己拒絕之後再回複夏彥。

他的拇指還維持着懸空準備打字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