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床。”伊萼羅微微一笑,好像沒有聽出他的玩笑。
“哦,你家沒客卧。”方青藍面不改色地糾正了措辭,“也沒沙發。”
“但是飄窗很軟。”伊萼羅柔聲說,他仍然保持着側坐的姿勢,伸手指了指身側的窗台軟包,“你可以試試把頭靠在這兒,很舒服的。”
然而方青藍卻沒注意軟包,順着手指的方向他看到的是大小姐的膝蓋。他拍了拍自己不太清醒的腦袋,咕哝了一聲,揮了揮手:“我走了。不用送。”
他慢吞吞地走到門前,按着門把手往下拉,卻沒有拉動。他扭了兩圈門闩,門仍然沒打開。他盯着這個門把手打量了一會,不管怎麼看,這都隻是一扇普通的内開門,于是他又憑着常識折騰了幾分鐘,然而像是鎖芯被卡死了似的,這門仍然紋絲不動。
他歎了口氣,不得已轉身求助:“伊公子,你家的門從裡面應該怎麼開?”
裡面什麼聲音也沒,伊萼羅好像沒聽到。
方青藍皺了皺眉,走回飄窗前,隻見伊大小姐似乎已經歪在窗前喝醉了,手裡的高頸酒杯跌倒在茶幾上,那頭柔軟的長發撒開來鋪滿了飄窗,像是奧菲利亞睡着在湖面上。
方青藍心裡遺憾他和伊大小姐不熟,否則肯定要給他照一張相等他醒了開他玩笑,然而很快他就注意到了伊萼羅過分粉紅的臉頰。
他總覺得有點奇怪,再次擡腿時遲滞的肌肉反應讓他徹底意識到了不對勁。他沖到窗前,試圖打開窗戶,然而窗和門一樣被莫名其妙地卡死了。
方青藍的臉色冷得滴水,他用手指摸了摸伊萼羅的鼻端,異常急促的呼吸和冰冷的皮膚确實是一氧化碳中毒的症狀。
他支撐着身體站起來,到玄關摸着瓷磚找到了嵌在牆壁裡的消防設備櫃,然而不出所料,伊大小姐的消防櫃就像這個新房間一樣空空如也——廚房、衛生間都是如此,甚至找不到一個趁手的重器。
方青藍用力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又輕輕敲了敲高層的防盜玻璃,這玩意可比他異于常人的腦殼更硬。他陰着臉站起來,繞着房間走了一圈,最後提起了自己的背包,又抓住了伊萼羅的臂膀,像抱娃娃似的把大小姐整個人架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費勁地走進洗手間,把伊萼羅放在浴缸裡,然後打開包,取出那隻大得有點誇張的拳擊手套——洗手間的窗戶和客廳的落地窗不同,此處窗戶不沿街,不需要隔音,修得又高又小,隻做偶爾排氣之用——他猜如果這個房間裡還有一塊玻璃是單層的或者非鋼化的,那估計隻能是這兒了。
他把右手伸進拳套裡,爬到浴缸上,盯着窗口一拳打在玻璃邊緣處,“咯噔”一聲脆響讓他微微放心,然而他确定他的力氣遠不僅于此,如果不再快點的話——
“哐——”
又是一拳,他開始懷疑碎掉的不是玻璃而是自己的骨頭。他閉上眼睛,努力地把玻璃想象成郝之遙或者那個造成這一切的該死的AI的臉——AI當然沒有臉,但至少有硬件設備——
他再次想起芮馥郁的屍體,芮馥郁飛起的頭——他甚至沒有足夠的時間記住芮馥郁的臉……
“喀嚓”,窗戶邊緣處出現了裂縫。
方青藍氣喘籲籲地彎下腰,蹲坐了兩秒,他意識到就算他再擅長“進攻”,一氧化碳也開始讓他變得軟蛋了。他翻了個白眼,咬牙切齒地瞪着窗戶,隻見路燈的光線從高處灑進來,玻璃的彩色碎屑撒在伊萼羅的頭發和衣服上,伊萼羅安靜地沉睡着,胸脯的起伏接近于無,臉上那道早就幹涸的淚痕像是一段尖銳的提琴華彩。
瑪麗亞啊。方青藍俯着身想——這人才剛剛從輪椅上醒過來,他昏睡了多久?他曾經如何幸運地死裡逃生?他的衣服、房子和人生都是全新的。
一個拉滿的勾拳在窗戶上發出爆炸的聲音,這會的玻璃碎屑裡已經混了他的血。他把拳套摘下來,他嫌它還是太軟,他更信任曾經讓他從AI手裡死裡逃生過一次的骨頭。
“砰!”
空氣像瀑布一樣湧進來,方青藍喘着粗氣,疲憊地靠着牆站着,肩膀抵着牆面,支撐着身體,而他沾滿鮮血的手幾乎是畸形的。
大小姐的Chanel完蛋了。他垂頭看着那身被血和玻璃渣弄得亂七八糟的新衣服,用最後的力氣蹲下來,把伊萼羅抱起來,讓他的頭枕在自己的肩膀上,靠近窗口。
他就這麼站着,頭抵着牆,昏迷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