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懇請雙親,勿因兒之離去而遷怒于人,徒增業障,有違慈愛之道。
兒生前盡享人世歡愉,今将别離,無有怨言,唯家族之興衰榮辱,萦繞心頭,難以釋懷。
一者,家族嗣續凋零,家業難承,恐遭鄰寇侵淩,終緻衰微;二者,人心莫測,兒去之後,未知尊主能否守信,佑我家族,若其背棄,兒之罪恐将殃及家族,緻萬劫不複。
憶家中禁地之殘陣,乃雲上島嶼飛升時所遺,威能尚存。
若得妥善修繕,必能保家族千年之安甯,佘家亦得蒙其福澤,血脈得以延續,無懼世代更疊,青黃不接之慮。
故兒決意獻魂補陣,以圖千年内,家族危機得解,餘家亦有一線生機。
懇請雙親大人,寬恕兒之擅自作為。
此乃兒為家族計,萬不得已而為之。
願母親善自珍攝,按時服藥;父親大人亦宜保重貴體,勿過勞神。
祈雙親勿念。
勿念。
勿念。
不孝子李仙邈頓首再拜,泣血敬禀。
——
時間似乎靜止。
重明恍如夢初醒,旋即朝李家禁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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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爺真是好大的福氣,竟得尊主出手相救,活着回家。”
李仙邈耳邊回蕩着略顯模糊的譏諷的聲音,他看不到聲音的主人,眼前漆黑,蒙着粘稠的液體,那是他的血液。
他竭力張嘴,發出沙啞的字眼:“尊主是誰?何故出手相救?”
對方冷笑了一聲:“自是李少爺給足了報酬。總歸李少爺勿要多思,尊主讓我轉告你,他會保你餘生不受侵擾,亦會在你死後,庇護你的家族。”言罷,再無聲響。
對方走了。
李仙邈被留在中洲邊緣,很快,他被家人接回幽瀾谷。
那時,正是冬季,幽瀾谷罕見地下雪了。
重金聘請的醫師,罕見名貴的藥材,流水一樣在他房内出沒,最後,他依然沒能恢複如初,隻用藥線接上了全身折斷的骨頭,能夠下床活動了。
他看着鏡子中,自己的模樣——恐怖的廢物。
他關緊了門。
門外,幾個小丫鬟在打雪仗。
他躺在葡萄藤挽成的搖椅上方,蓋着雲毯,雙手揣着火貂皮手捂子,靜靜聽着小丫鬟的打鬧。
“上個月你拜托我給買江米糖,我買了,作為報酬,今日你得叫我塞上兩團雪!”
“江米糖,兩團雪!好生會算!不成!”
“我們看成。你就别躲了,我們也沾沾小喜這筆債,熱鬧熱鬧。”
“好啊,淨知道鬧我!我與你們沒完。”
“這可不是鬧你,這是拿我的報酬。”
報酬。
李仙邈碾磨這個出現兩次的詞,地下的暖晶散發着幽幽暖氣,映得瞳孔泛出橙黃色彩。
他給了那位尊主什麼報酬,以至于對方願意冒着天下大不韪,出手相救不說,還庇護他與家族。
他記不得了。
連同滅掉師門一事,不記得了。
承諾報酬這事,想來發生在滅掉師門之時,所以才會一起不記得了。
李仙邈思考這兩件事的關聯,片刻,發覺就算知道了真相,以他目前情況,也做不了什麼。
天之高,豈是他等蝼蟻能夠估量的?
他看着前方蔥郁盆景,想着出路。并非他的出路,他沒出路了,此乃家族的出路,母親娘家佘家的出路。
早春。
他在膿血爛肉之上披上玉溪宣紙,能夠出門了,也想到了李佘兩家的出路。
他坐在書桌前,撕下一截玉溪宣紙,提筆寫字。
筆尖落于紙面,頓住了。
此時寫下,置于家中,定然會被察覺,加以阻攔。
李仙邈丢了筆,藏話于心,倘若一日死了,便通過主仆契約,留話海鷹,拜托它用寫字小人,幫自己寫下自己想說的話,遞交父母。
如若旁人因此受牽連,也要拜托海鷹。
海鷹蹲在一旁啄食,李仙邈走到它的面前,半蹲下來,撫摸它的脖頸,道:“辛苦你了,跟着我數年,福不曾多享,苦卻是全受了。”
“下輩子,别跟着我了。”
他忽而一笑,神情落寞。
忘了,魂魄獻陣,他沒有下輩子。
他道:“且祝你尋個好主子,能轉世成人最好,人為靈長,修煉之路會好走許多。”
海鷹歪頭,不明所以,鳴叫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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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明來到了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