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用的桌子本來也不大,一面還靠着牆,三個人就坐怎麼都覺得擠。
陳運覺得這一點挺匪夷所思的。
明明毛毛之前也是這麼坐在這兒,她就沒覺得擠……
那就是因為遲柏意的這個朋友個頭比較高?
或者說,因為她看起來就很……很占空間?
反正遲柏意看着她要坐下來第一反應就是:
她這破夾克上的鉚釘它開刃了嗎?
錢瓊跟她知己知彼多年,很了解她的槽點,還沒坐第一件事就先解釋:
“我回來就想先找你吃飯來着。”
遲柏意很頭疼:“妝也不卸?”
錢瓊咬着自己那一嘴口紅,呲牙笑:
“唉,餓得很。”
“你不知道啊,今天叫人給我腌臜了一天,翻舊賬,痛哭流涕的,哪兒有空。我要不說跟你約好了飯,根本走不了。”
“所以你就這麼來了?”
“所以就這麼來了啊。”她說着還一撸袖子,一胳膊荊棘紫藤順到尾。
不到屋裡還看不出——
此人現在頭發爆炸式流光溢彩,一隻耳朵閃閃發光,白慘慘的燈光一照,差點沒晃瞎陳運的眼。
更晃眼的還有滿衣服釘子,寒光凜冽。
寒光凜冽下是兩柄剪刀似的長腿。
腿環短褲,烈焰紅唇,睫毛飛揚,眼睛一眨吧嗒一聲響……
這種時尚完全震撼了年方二十的陳運——
前十九年沒見過,後十九年……還沒到。
反正就是壓根沒辦法把眼前這個風塵奇俠與前些天九峰公館大門外的那個穿着大短袖的人對上号。
唯一使陳運有點真實感的就是她帶着一袋羊肉以及兩瓶可樂……
“冰鎮的,對吧?”
陳運接過去點頭,震撼中還沒忘說“謝謝”。
“客氣。”這人在對面緩緩落坐,“我真的看你很眼熟啊。九峰那回那個,真的是你?”
“不知道,可能……不是吧。”
怎麼會是的呢?那人也沒有大花胳膊……
這句回答給錢瓊說傻了,咂吧着嘴:
“啊……那這還挺玄乎,也是、你長成這樣,跟那隻熊也不像啊。”
主要是好看的人倒無所謂,長成這樣的也沒見過幾個,那肯定該有印象啊……
問題是印象……都不是九峰那個印象啊……
這怎麼回事?
她倆就這麼隔着桌子呆滞的對視,遲柏意左右手一邊一個,夾在中間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欲言又止。
過了好一陣,陳運很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到底是不是啊。”
錢瓊就看見陳運張嘴了,沒聽見聲兒,于是立馬扭頭看向遲柏意,遲柏意就坐陳運手邊,聽見也置之不理,肩膀側過陳運那邊去很小聲地回:
“怎麼了?”
陳運迅速正襟危坐,把嘴閉得很緊,假裝自己什麼話都沒有說。
但她這模樣吧,太明顯——
起碼放在遲柏意這倆即将奔三的人面前很明顯。
錢瓊坐在她對面看她直勾勾地瞅自己,眼看着是越瞅越迷茫,疑惑之餘就覺得有點好笑,故意彈彈鼻子上的鼻環,摸摸下巴上的釘……
她的眼睛立馬瞪圓了一倍。
然後還要裝作“我什麼沒見過”的樣子若無其事地擦擦桌子,再擦擦桌子……
擦到那塊兒桌角開始反光,錢瓊慢悠悠道:
“柏意……”
遲柏意分明覺得陳運迅速往自己身邊貼了過來。
她不動聲色摟了一下人肩膀:
“說。”
“你看看你給人弄的頭發。”此人語氣很微妙,“是你給紮的吧……”
遲柏意還沒開口,陳運已經伸手去摸自己腦袋——
就這麼個擡手、側臉、脖子稍微一歪的動作,錢瓊看得目不轉睛,胳膊肘撐在膝蓋上——
首先她這個姿勢遲柏意很熟悉。
這根本就是她從小思考人生、長大思考愛情、不小不大時思考數學題的姿勢。
其次,就是她撐着膝蓋看陳運的眼神……
說不上打量,也絕對不是在欣賞。
她就這麼撐了一陣,直到陳運放下手,開始對着遲柏意舉着的手機屏幕照起鏡子時,才終于似笑非笑地轉頭、看向遲柏意。
倆人目光相碰,錢瓊挑高了一邊眉毛,露出來一個異常明媚,近乎猙獰的笑容:
“紮得……不錯。”
遲柏意身子後仰,摸了一下鼻尖:“謝謝誇獎。”
“謙虛了柏意。”
陳運耳朵微動,“嗯?”地擡眼去看倆人,看着她倆都正看向自己,摸摸腦袋,就有點不自信:
“不、好看嗎?”
“好看。”遲柏意立刻說。
“好看。”錢瓊看她一眼,又盯上遲柏意,一字一頓:
“确實好看。”
真好看!
太好看了!
“我去趟廁所。”錢瓊站起了身,手向遲柏意一伸,“你手機給我用用。”
她要得相當不客氣,就算是遲柏意說過好幾次她們是發小是好朋友,現在陳運也看見遲柏意的臉色有些變。
“給我用用,謝謝。”
就算“謝謝”也很不禮貌對吧。
可遲柏意居然就這麼真給她了。
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就給了!
然後她就接了!
彼此都沒有問一句要手機幹嘛,或者再問一句手機密碼什麼的……
唯一的一句還是對陳運說的:
“借個廁所,方便嗎?”
陳運還能說不方便嗎?
那肯定不能啊,所以她就給人帶過去了,還貼心地指點了一下廁紙和燈開關排氣扇都在哪兒……
指點完到她出來,遲柏意都是那個坐在那個醜椅子上的姿勢,動都沒動一下,就連表情也恢複平常,甚至向洗手間裡那位揚聲招呼了一句:
“你完事兒把臉洗了啊。”
招呼完,還是那張溫文爾雅的笑臉:
“先吃,把她帶的羊肉涮一涮,你不是喜歡新鮮肉麼?”
陳運坐在她身邊沒有動:
“人還沒出來呢。”
“哦……對。”遲柏意就把拆袋子的手放下去,又道:“那你吃,你先……”
“客人沒來吃什麼吃,你平時不是規矩可多嗎?”
這會兒是怎麼了?
遲柏意也不答話,扭臉來沖她笑一笑,又轉頭望着鍋,舉起筷子,舉一會兒放下……跟她就這麼坐着。
坐了半晌,陳運悄悄瞥她,看她用筷子一根一根挑碗裡的豆芽,心裡後知後覺地開始不舒服——
不知道是為她這一下兩下的失态。
還是為手機不手機的這檔子事兒。
或者……幹脆就是這兩個人說話相處的那種感覺……太、親近了?
但是這又有什麼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