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柏意進門的時候,陳運正好從床底在往出來爬。
她隔着屏風露半張臉,陳運爬到一半覺得不對,頭一擡,嘴裡叼着的手電筒“啪”地就掉了:
“你被人給打了嗎?!”
“沒有。”遲柏意搓了一把臉,拿下眼鏡看了看,又戴回去,說:
“你又在幹嘛,挖地道?”
陳運沒回答,半截身子還在床下,仰着脖子看她,看了一陣才問:
“那你怎麼……是工作不順利嗎?”
不仔細看沒發現,現在一看,她眼睛裡有好多紅血絲。
頭發又有點亂,裡頭的襯衫還皺皺巴巴的,跟中午那個整齊精緻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什麼手術一下午給人做成這樣?
“還行。”遲柏意招手叫她:
“先出來,你在這兒算怎麼回事?我一過來差點吓一跳,當家裡進賊了呢。”
陳運低頭快速爬幾下,站起來“嘁”了一聲:
“哪兒來的賊都不會偷我家。”
又沒什麼可偷的……
“再說了,你見過長成我這樣的賊嗎?”
遲柏意噙笑看她,看得她東張西望,不好意思地打算扭頭了,才點頭道:
“那确實沒有。”
陳運就一皺鼻子,下巴一擡,眼神又狡黠又驕傲的:
“是吧我也覺得——别打岔,你說,你怎麼成這樣了?”
遲柏意摘掉她頭發上蜘蛛網,将手裡的東西向前一遞:
“喏,你昨天說想吃的樓下肉餅,今兒出攤了。”
“肉餅~”
她帶着波浪号快樂地跑向洗手間,又生生在門口一個刹車:
“我給你買了飯包,加了生菜的。”
“好,好。快去洗手。”
“快去。”遲柏意笑道,“還有牛肉面,是不是餓了?出來再跟你說。”
陳運洗了五分鐘手,洗到遲柏意來敲門時才不情不願地出來,還抽抽着鼻子:
“沒幹淨呢。”
“幹淨,幹淨得很……”遲柏意無奈道,“你都快趕上我們術前刷手的規模了還不幹淨?”
“是不是又拿硫黃皂跟消毒液了?”
陳運好大一口餅,就着牛肉湯順下去,搖頭:
“沒。”
沒個屁!
“就用了消毒液跟水。”
陳運說完看看她,見她還是蹙眉,把扣在盤子裡的飯包推過去:
“吃。”
盤子掀開,遲柏意用筷子一夾,很意外:
“熱的?”
陳運吸着面條沒工夫開口,從碗邊勉強擡了擡眼。
遲柏意就明白了,歎着氣吃着,說:
“不是說了不用等我,今天下班晚呢。”
話是這樣說着,可她吃東西的樣子明明看上去非常滿足。
望過來的眼神也溫柔極了,像泡在季春太陽下的桃花香,顫顫的,沁出點兒很微妙的辛……
哦,辛香的是牛肉餅——
裡頭放了胡麻油……
遲柏意在她眼前一揮手:“想什麼呢?口水都要下來了。”
陳運趕忙用紙一擦,除了油漬啥也沒有:
“你快吃吧,熱了兩遍,再熱估計裡面那個土豆泥該變味了。”
遲柏意聞言忙吃兩口:“好吃。不過這個生菜……”
是不是有點兒太多?
哪兒買的飯包給加這麼多生菜?
“生菜怎麼了?”陳運馬上問,“不新鮮?不應該啊,我還專門買的那種袋子裡的。給你放了三片……”
難怪。
陳運還在看着她,神情自若,十分認真:
“你都不知道,我說讓多給你加點兒菜,那人就夾了一片好小好小的——我還給加了錢的……”
“真壞——排前面那個也加錢要多放土豆泥雞蛋醬,那人也沒加,我都看見了。這家遲早因為生菜土豆泥賣不完虧本倒閉。”
“倒閉,一定倒閉。”遲柏意心道幸好我給你多要了一份牛肉,不然這家牛肉面館也得倒閉,“所以你就給我專門買生菜加進去啦?”
“對。”陳運憤憤塞了一大口面,說:“買葉子最大的,想加多少加多少。”
說完一挑眉:
“對吧?”
遲柏意失笑:
“對!”
“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還是可以少放一點的。”遲柏意吃了兩口,很感慨:“你要不說我還以為這家店把人賣生菜的打暈也夾進來了呢,那麼實在。”
陳運不語,悶頭咥面。
就在遲柏意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太打擊人的時候,她放下筷子頭一仰笑了起來,笑得半天沒止住……
冷白燈光下,熱湯面吃出的小汗珠在鼻尖閃閃發光,她的瞳仁亦透過光,虹膜奇異地轉為一種較淺的顔色——
比瑪瑙深,比琥珀淡,介于兩者之間。
乍然直視過來,仿若某種流動的金色樹脂:
“行,不熟練嘛,我下回注意。”
不是“知道了”,不是“那你自個兒挑出來不完了嗎”,也不是“愛吃不吃”……
是:不熟練,下回注意。
至于為什麼放這麼多生菜,還不是因為她中午一點兒心愛的白菜蘿蔔沒得到——
就是這種一天天成長起來,還略顯笨拙着的愛人方式使遲柏意愈發覺得自己已經無可救藥。
而這還不夠,待她吃完了面,遲柏意嚼飯包嚼累了的時候端過碗來想喝口湯,才發現這碗牛肉面……它沒放鹽。
陳運不以為然,抱着書筆什麼的坐她對面打算用功,振振有辭地回答:
“我應該飲食清淡,這樣正好……”
說着,眼睛就從書上拔不出來了,嘴裡還念叨着什麼:
“薔薇水,科隆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