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母走過來,看了孩子們一眼,咬緊牙根,不忍心地撇開臉,悶着頭吃起自己碗裡的野菜粥。
鄭父最後剩了一小塊雞蛋,用筷子掐斷成更小的兩塊,一人一口夾給二娃和三妹。兩個小家夥臉上一亮,露出開心的表情。
等代着他們倆吃完一整晚鹹菜粥,姜明月才回到餐桌旁,捧起隻有米湯的碗,大口大口把湯咽下肚。
她垂眸一看,二娃和三妹正一人一個捧着鄭父和鄭母的碗,對着碗底舔個不停。
就在他們把碗底舔到發亮的時候,院門突然被拍響,門口響起呼喚聲:“鄭家的,你家燒晚飯了嗎?我來借點米糧。”
鄭母冷哼一聲,對天翻了個白眼,屁股都沒動一下,指着姜明月和二娃三妹對外大喊:“吃什麼,你還想吃,看我不打你個皮開肉綻!”
兩個小家夥根本不知道發生了就看到母親變臉,當場被吓哭,撕心裂肺的哭聲遠遠傳開。
過了好一會,敲門聲終于消失了。
鄭母對外頭翻了個白眼,“呸!自家有糧食還看到誰家開夥了,就沖到哪家去,四處打秋風。”她手指頭往門外一指,“這兵荒馬亂的,你家糧食珍貴,我家也還有三個孩子要拉扯呢,誰有空可憐你。自己想辦法去吧。”
她說完,把桌面上被二娃和三妹舔得閃閃發亮的粗瓷大碗收走。
*
姜明月突然被彈出畫面,整個人恢複了對于身體的掌控權。
“原來是這樣的。”
她果然是被建國之後的生活給養得太幸福了,對“古代貧窮生活”缺乏想象力。
古代哪裡有菜市場裡面随手能買到的蔬菜和水果呢?如果沒住在海邊,想要吃海鮮也是根本不可能實現的。
現代人享受的一切唾手可得的便利和豐裕,對于古代都是無法想象的。
即便重新活了一輩子,她的人生經驗在許多方面還有太多不足了。
除了飲食方面,她根本沒注意到的問題之外,姜明月還發現了她對着劇本望文生義的錯誤。
——鄭銀瓶家裡遭災之前,算得上是個富戶,家裡不缺田地。所以,她理所當然的認為鄭銀瓶會和現代女孩子一樣讀書識字,甚至也明白記賬算賬。
但實際上呢?實際上古代的知識是被官僚階級壟斷的。
鄭銀瓶家所謂的“富裕”連抵抗一年旱災和蟲災都做不到,根本不可能花高價給她請個女先生,專門教導鄭銀瓶讀書識字。
劇本裡面提及鄭銀瓶“盤賬”的事情,隻能是她自創了一些符号,純粹靠着符号和人腦強行記憶具體數字。
她之前的設計完全錯了!
快打仗了,糧食是最為珍貴的。隻要還有糧食,餓不死人,就永遠有希望。
同樣也是因為生活并沒有姜明月設想中的那麼富裕,家中的兒女們日常隻能勉強飽腹,所以鄭母才會鎖了放置食材的廚房門,防止長身體期間肚子好像無底洞的兒女們進取廚房偷吃。躺在鄭父和鄭母炕上的一雙弟弟妹妹也不是睡着了,他們是餓的沒力氣動彈。
可不光是讓孩子們餓着,鄭父和鄭母每天也是吃到勉強果腹,所以實際上,鄭家全家都餓壞了。
至于其他條件更差的人家,因為不斷遭受外敵侵擾,早就連野菜鹹菜也沒了,更不用說雞蛋,所以才會一看到他們吃飯就想來蹭飯,并非本性就如此貪婪令人生厭,而是生活所迫。
從“世界”安排的古代瞬間遊覽回來,姜明月第一次如此直觀的感受到她自己模拟的角色到底有多麼粗糙。
不過,有了“世界”的幫助,她就要照着對方提供給她的“鄭銀瓶”來完成表演嗎?
沒有經過任何思考,姜明月就聽到心裡浮現出的答案。
她不想。
她希望用心從現實取材,但絕不會當複現他人人生的模仿者。
“讓我想一想。”姜明月從房間中央回到門口,貼着牆壁一屁股坐下,雙手抱着膝蓋陷入思索。
她心裡的“鄭銀瓶”應該是什麼樣的呢?
或者說,姜明月在觀衆眼前展現一個什麼樣的鄭銀瓶,才能讓真正生在錦繡堆裡的老男人真的看到就見獵心喜,能夠說服觀衆呢?
姜明月塑造出的“鄭銀瓶”決不能是一個粗俗的野丫頭。
她畢竟美麗奪目,渾身散發着和太陽一樣吸引人的光輝,讓年長的男人看到她就覺得能夠吸取到生命力;而她自己也是善于利用自身魅力來達成目的的人。
屬于姜明月構建的角色形象一點點豐滿起來,逐漸從一個模糊的影子變成面目清晰的形象,沖入姜明月腦海。
“我知道了!”姜明月高興地一下子跳了起來。
她沖回房間正中央,微微踮着腳尖,每一步都像一隻靈巧的貓咪似的帶着輕盈的跳躍感覺。
房間裡空無一人,姜明月卻眉眼彎彎地,好似正巧遇上了好事。
她整個人的氣質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開始吧。讓我重來一遍。”姜明月對着窗戶的方向擺手。
房間裡被隐藏了的電子演員再次出現,同一個畫面從頭開始。
*
“……銀瓶眼瞅着到定親的年紀了。秋收一結束,我就讓媒人幫我盯着點十裡八村的俊俏後生。”
“我才不着急嫁人呢。他們想娶我,怎麼也得比我本事強。”姜明月昂着頭插話,她臉上寫滿對自己能力的肯定和自得,說話時微微扭了一下身子,讓這份驕傲沾上嬌媚,不至于盛氣淩人,惹人厭惡。
姜明月說着擡起手,對着父母比劃了幾個手勢之後,擰着眉頭,不滿意地說:“外頭越來越不安全,佃戶都跑光了,沒人幫着收糧食。我心算出來,家裡今年要少打三成糧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