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抛下話音,獨自走出浴間,坐在書案前,默聽着隔斷内響起斷續拂水的聲響。
約莫世上隻有他一人知道。
無論崔善善要為他的通天途付出多少心血,無論師尊要在他身上花費多少力氣,浪費多少資源,都于事無補。
他最後一道仙脈永遠不可能打通。
他不是人,根本不會成仙。
他生父是魔君,生母是條妖蛟,他是魔與妖生出來的混種。他将自己的血脈淬煉幹淨,來到昆吾山下拜師求道,全然不是為了那勞什子飛升。
他隻是要向生父證明自己的實力以便日後繼位,在此基礎上添一把火,親眼見證這些愚蠢的凡人覆滅。
況且,他也并不可能真讓崔善善當他的爐鼎,因為凡人使用爐鼎修煉首先要結契。
這些凡人究其一生可以結無數次契,對于他們來說,結契隻是為了更好地修煉。
而對他來說,結契卻是一生之事。
他體内流着蛟血,蛟一輩子隻能有一個伴侶。
崔善善跟那些凡人沒什麼不同,又蠢又笨、貪生怕死、趨炎附勢,他怎麼可能跟她結契?
雖然不可能跟他結契,但她今日當着他的面去給别的弟子擦汗亦實在可恨。
那般……那般毫無戒心,日後說不定還會被那些人唆使,暴露他的大計。
少年陰暗地想,今夜就該讓她吃些苦頭,讓她對外人有些戒心。
蔺玉池眸底沉沉,心中又思索出一百種折磨人的法子,可半晌之後,案上油燈都快燃盡了,崔善善怎還未從浴間出來?他簡直要懷疑崔善善是不是從後門跑出去了。
蔺玉池直覺不對,瞬間蹙起眉,側耳一聽,周遭寂靜無聲,半點水花的聲音都沒有。
他當即閃身進入浴間。
舉目望去,空無一人,崔善善不見了。
蔺玉池放出神識探索,發現她并沒走,隻是氣息變得很弱。
正當他想不通之時,沉寂的池底冒出兩顆小泡泡,蔺玉池發現自己要找的人已經沉到水底了。
蔺玉池:“……”
他伸手入池中一撈,将半暈的崔善善從池水中撈出來。
她被溫熱的池水蒸得整個臉都紅透,面頰軟軟地偎在他肩頭,猛然呼吸到空氣,呼吸變得急促起來,開始斷斷續續地吐水,不到片刻,少年大半衣襟都濕了。
蔺玉池有些生氣,虧她先前話說得那麼誠懇好聽,生怕師尊将她趕下山去,結果就這般不情願做他的爐鼎,甚至想把自己溺死。
他心中更覺得崔善善可恨了,既然如此,他索性如了她的意,讓她一了百了。
正當他想放手,将崔善善再度推入浴池時,耳邊響起一道浸滿濕意的聲音。
“餓……”
蔺玉池一怔。
少女無力地勾着他的衣袖,嘴唇貼在他耳邊,一邊斷續地呢喃,一邊可憐巴巴地将方才飲入肺中的池水都嘔出來:“師兄……我好餓……嘔……”
崔善善隻穿着薄薄的小衣,布料都濕透了,白膩的肌膚全數貼在他身上,綿軟得像雲。
熱意逐漸燒上耳畔,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蔺玉池閉了閉眼,吐息也變得有些發顫。
*
夜涼如水。
崔善善是被飯菜的味道香醒的。
她猛地起身,門外的少年一腳踢開木門,手上端着一碗陽春面,臉色很不好,說出來的話咬牙切齒的:“崔善善,你餓怎麼不早說?”
“我、我……”少女坐在床上支支吾吾,窘迫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蔺玉池将面碗端到矮案上,又将矮案端到榻上,給她遞了一雙筷子。
崔善善呆愣地伸手接過筷子,緊緊盯着那碗素面,兩眼放光。
“這是師兄做的?”
“再問就出去。”蔺玉池面無表情地睨着她。
崔善善一臉撿到寶藏似的望着他,而後全然不顧形象地大口大口吞吃着面條,一邊吃,一邊流眼淚。
吃着吃着,她忽然又噙着眼淚,委屈地擡頭:“師兄,面條好吃……嗚嗚……好好吃。”
看她這架勢,也不知餓了多久。
蔺玉池有些無語:“你吃慢些,無人跟你搶。”
“師兄吃了嗎?”
“我近來辟谷。”
蔺玉池見她吃得那般香,忽然想起來先前崔善善瀕死還護着懷中那塊肉,又問:“那日你弄過來的肉,為何不自己先吃?”
崔善善支支吾吾,似乎并不想回答。
“自己都要死了,還想着别人?”
蔺玉池覺得崔善善簡直傻得令人發笑。
然而崔善善并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問題,她隻是平靜地看着蔺玉池說:“我爹娘都死了,阿妹是我唯一的親人,若她死了,這世間便沒有人會挂念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