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
法國,凡爾登,杜奧蒙公墓。
初秋的雨挾着幾分涼意,淅淅瀝瀝地落下,将那一排排整齊劃一的白色十字架墓碑沖刷得嶄新,草地也在雨水裡被洗練一新,綠的發黑。
寂寥的細雨中,神色肅穆的黑裙女孩抱着一束素色的花,緩緩地走在中間的大道上,走走停停。身姿挺拔的少年,着一襲黑色的西裝,持着一把黑色的大傘,跟在她的身旁,幫她遮擋住落下的雨珠。
如果忽視少年耀眼的金發,這一幕就像是一場無聲的黑白電影。
走走停停的間隙,女孩會望向那一排排的墓碑。少年也不說話,隻是穩穩地舉着傘。
平等院鳳凰知道,莉莉娅絲是在看這些墓碑上的名字。
得益于血族良好的視力,即使隔着相對較遠的距離,她也能看清墓碑上的字,不必走到每一個墓碑前确認,饒是如此,莉莉娅絲也已經找了半個小時了。
這裡埋葬着16142名确認了身份的士兵,而附近的藏骨堂裡,則葬着13萬不能确定身份的不完整的骨骼骷髅,一個世紀前于戰場厮殺的法軍和德軍,如今都化作了枯骨,被鑲嵌在紀念堂的壁龛裡,無聲地向後世的人訴說着那場慘烈的戰争。
而帕特裡斯·夏爾·頓·夏龐蒂埃,在這近15萬人裡,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名字。
因此那位私家偵探也沒有确認他被埋葬的位置。
也許他就在某個墓碑下沉眠,也許他正在藏骨室與昔日的對手擠在一起,又或者他被葬在其他墓地……
這時,莉莉娅絲忽然轉了一個彎,走向一個墓碑。
走近了,平等院鳳凰終于看清了墓碑上的字——
帕特裡斯·夏爾·頓·夏龐蒂埃少将長眠于此。
·
莉莉娅絲将手中的那束花放在墓碑前,伸出手,輕輕撫摸那個熟悉的名字。
從偵探查到的資料看,夏龐蒂埃家族曾經是法國的貴族,後來随着資産階級革命和戰亂黨争,逐漸沒落。到了夏爾那一代,隻剩下他一個遺孤——大概她和夏爾相遇,也是在那不久之後。
後來的十幾年裡,夏龐蒂埃家族逐漸在他的手裡逐漸複興,這也許也跟她有幾分聯系,但也不乏他自己的努力——她隐約記的,在法國快速發展卻又動蕩不斷那段時光,自己曾看他軍功卓絕,也看他救助平民,違逆上級……
再後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爆發,夏爾再度踏上戰場,保家衛國,最終于凡爾登戰役犧牲。
莉莉娅絲腦海裡沒有絲毫有關一戰的記憶,大概那時候她已經沉睡了,錯過了這一百年的巨變。
此去經年,當年可能背叛過她的人化作枯骨,隻留石碑一座;故人再難重複,而她亦記不清往昔,心中無悲也無喜。
平等院鳳凰卻覺得有幾分感慨。莉莉娅絲并未避着他,因此他看了幾眼那資料,也和她讨論過幾句。
就他關愛平民和保家衛國,平等院鳳凰覺得,夏爾是值得尊敬的。
而那些恩怨糾葛,當事人如今一死一失憶,難以還原——不過,大概,也無所謂了吧。
一百年過去,物非人也非。
沒有變的,大概隻有莉莉娅絲的容顔。
平等院鳳凰忽然想,待他百年之後,莉莉娅絲是否也會帶着花來到他的墓前。
以莉莉娅絲那守約的性格,如果自己提一下,她大概是會的。
血族的壽命有多長?
平等院鳳凰不知道,莉莉娅絲也不記得,但幾百年應該還是有的吧。而且莉莉娅絲的記憶其實很好,失憶隻是因為被封印太久,後面如果不出什麼意外,莉莉娅絲每年都會在他的忌日帶着花來看自己。
年複一年,直到滄海變變桑田。
也怪累的。
不過,現在想這些,似乎還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