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宏把大緻情況對陶姝和小娣說了一遍,末了,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滿臉憂慮地說:
“也不知道那丫頭現在在哪裡……”
其實朱宏雖然擔心崔蘭,但也不至于在兩個不算熟悉的女性面前如此失态,他之所以做出這樣愁苦的模樣,也是出于内心深處那一點隐秘的小心思——
他想聽到陶姝安慰的話語,哪怕隻是一個關切的眼神,也能讓他的心重新雀躍起來。
陶姝聽到村裡有個小姑娘離家出走直到現在還找不到蹤影也是吓了一跳,她摸着下巴想了片刻,看着朱宏,問:
“崔蘭的媽現在在哪裡?”
朱宏一愣,陶姝既沒有如他所願的那般安慰他,也沒有詢問崔蘭的信息,而是張口詢問崔蘭她媽的位置。
“她現在應該還在姊妹河邊找崔蘭。”
他答。
村裡有一條橫貫東西的河,因為下遊分成了兩個差不多寬度的支流,所以被村民們稱為“姊妹河”。姊妹河河水豐沛,每年到了汛期水位總是瘋漲,村委會經常組織青壯年去河壩上防汛。
姊妹河因為河面寬,河水又水深,以前也鬧過一兩樁跳河的事情。
崔蘭她媽表面上雖然淡定,但心裡其實很沒底,她害怕崔蘭真的因為賭氣想不開去跳河了,因此在姊妹河邊排查得格外細緻。
從下午到晚上,整整四個小時的時間,她一邊焦急地沿着河兩岸搜尋崔蘭的蹤迹,一邊又忍不住将擔憂又恐懼的眼神投向姊妹河那平靜的水面上。
她生怕在河水裡看到什麼,然而越怕什麼越來什麼。
淡銀色的月光落在靜谧的河面上,姊妹河兩岸的青草被風吹得起了層層波浪。
崔蘭她媽突然瞥見了河面上漂浮着一個類似人形的物體,她腿一軟,整個人直愣愣地倒栽在河壩上的草堆裡。
她想從草堆裡爬起來,但雙腿已經不聽使喚了,她隻能吃力地仰起頭,肝膽欲裂地朝河面的那個漂浮物望去。
她睜大了眼睛,害怕夜裡的光線不明朗,叫她看不清楚,又害怕月光太明亮,叫她看得太清楚。
然而風一吹,那個漂浮物輕飄飄地朝四處散開了,像是一團化在水裡的墨。
竟然是一片水草。
她盯着那片水草發呆,愣了半晌,心頭湧上一股說不清的滋味。
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了人說話的聲音。
她轉頭去看,遠遠地看見朱宏領着兩個女人來了。
“小朱主任,你怎麼來了?”
她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又瞥見朱宏身後跟着陶姝和小娣,立刻又皺緊了眉,望向朱宏的目光帶了幾分責怪的意味。
“怎麼還驚動了陶老闆和小娣?這怎麼好意思?”
話說得雖然客氣,其實還是怪朱宏大嘴巴将這件事告訴了别人。
朱宏假裝沒看見崔蘭她媽的埋冤,朝旁邊的陶姝和小娣擡了擡下巴,言簡意赅地說:
“人多力量大,她們倆想幫忙找崔蘭。”
陶姝也是沒廢話,看着崔蘭她媽的臉,問:
“崔蘭她最近有沒有什麼反常的地方?有沒有遇到什麼奇怪的人?或者在家裡說了反常的話?她一個小姑娘家的,不可能突然離家出走,之前肯定有什麼征兆的。”
崔蘭她媽以前在陶姝的蘑菇大棚做過幫工,因此對她還算客氣,聽到陶姝的話,她皺着眉想了想,搖搖頭,說:
“好像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昨天我不過就是說了那丫頭幾句,那些話我以前也說過,她都沒什麼反應,昨天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小丫頭像是吃錯了藥,突然一下子就跳起來跟我對着幹,真是無法無天了……”
說起昨天的那場争吵,崔蘭她媽明顯還是有些餘怒未消,一打開話匣子就絮絮叨叨個沒完。
陶姝打斷了她的話,問:
“崔蘭平時有什麼好朋友嗎?”
朱宏在旁邊接話道:
“她在村裡有個好朋友,我去找過,那個小女孩說她不知道。”
陶姝皺了皺眉,又問:
“那崔蘭平時有寫日記的習慣嗎?”
崔蘭她媽一拍腦袋,語氣像是懊惱又像是驚悟:
“是啊,我怎麼沒想起來!”
崔蘭性格内向,平時确實有寫日記的習慣。
一行人又急急忙忙從姊妹河邊奔回崔蘭家,去崔蘭的卧室翻出她的日記,寄希望于能在日記裡找到蛛絲馬迹。
偷看别人日記實在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但事急從權,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四個人坐在小院的門檻上慢慢翻閱着崔蘭她媽手裡的那本日記。
崔蘭的字迹很好看,即使是私密的日記也寫得工整漂亮。
她的日記内容也很普通平常,有買到了漂亮文具的小歡喜,有考試名次後退的懊惱,也有作文得到老師誇獎的驕傲……但日記中提到最多的還是崔蘭她媽帶給她的壓力。
崔蘭她媽讀到小學就沒繼續往下讀了,或許是自己有遺憾,所以對女兒學業上的要求格外嚴苛。崔蘭她在外面讀了幾年的書,崔蘭她媽就陪讀了幾年,從崔蘭的吃穿住行到人際交往都事事過問。
崔蘭她媽對崔蘭寄予了很高的希望。但偏偏崔蘭也并不是一個讀書的好材料,高中三年的勤勤懇懇,也就勉勉強強剛上了一個本科。
崔蘭她媽心裡其實是很不高興的,她覺得以她在崔蘭身上花的心血來看,崔蘭不說上個985、211,重點本科肯定也是沒問題的。
高考分數下來的那幾天,崔蘭她媽沒給崔蘭好臉色。後來聽說桑青青沒考上,她心裡這才好受了點,但這也隻是一時的,沒過幾天她又開始念叨起崔蘭了。
崔蘭她媽心裡不好受,嘴巴上說話自然也難聽。
昨天母女倆正吃着飯,崔蘭她媽又提到了這件事,平時崔蘭就像鹌鹑一樣縮着腦袋任由她媽念叨,昨天不知道怎麼回事,崔蘭竟然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一句不讓地跟她媽頂嘴。
崔蘭她媽氣昏了頭,一巴掌甩在了崔蘭的臉上。
母女倆鬧得很難看。
看完日記,幾人的目光都落在崔蘭她媽身上。
小娣更是一連“啧”了好幾聲。
崔蘭她媽也是有點羞愧,她“砰”的一聲合上日記。
“日記裡什麼都沒寫,那個死丫頭到底去哪裡了……”
她紅着臉說。
日記裡确實什麼都沒寫,但也寫出了所有。
朱宏看着陶姝,陶姝的目光也望了過來。
兩人幾乎是同時輕歎了一口氣。
“既然日記裡也沒有什麼線索,我們……”
朱宏的話還沒說完,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是李悟打過來的電話。
朱宏拿起手機接通,聽到電話那邊的聲音,他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