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
同庫忿斯分别後,喬奢費走在回程的路上,他沉默地盯着路燈下自己的影子,内心不禁再度陷入混亂的思索之中。
他本寄希望于這次和同僚間的會晤能夠幫助自己捋清楚一些謎團,然而卻讓他變得更加糾結迷茫。
在他們三人之中,他至今未完全弄清那堆夢境裡的邏輯鍊條,原本最是溫和冷靜的安迷修也忽然性情大變。
現在看來,庫忿斯反而是他們之中最正常的了。
這些都不是好的征兆。
喬奢費從前是不相信夢境的,但回想起近日在他身邊發生過的種種事迹,那種強烈的既視感和熟悉感不得不讓他心生警惕。
戰場上的本能使得他開始變得多疑起來。
近日來,他在夢裡能看見的畫面越來越清晰,得到應驗的各處細節也變得越來越準确。
所以如果按照夢中的劇本推演……
四天後,按照和安迷修約定好的時間,他本應該與庫忿斯見面。到那時,他們會接連遭到混混挑釁,又遇到主動前來尋找他們的巴納雷斯和庫列斯克,随後眼睜睜地看着往日并肩作戰的部下死于那群多管閑事的铠甲勇士之手。
可命運降臨在他身上的審判才剛剛開始。
離開現場後,他便立刻接到了月月的電話,最後在小冬和她的算計下徹底失去一切。
于是在那個周日的下午,農曆七月十五,月亮最圓,它對于地球磁場影響最大的時候,他苦心經營許久的平靜生活徹底化為泡影。
不久之後,他的師父也會為了他的孩子與他反目,毫不留情地想要掐死他。庫忿斯也會因為一個地球人的死開始瘋狂地追殺他。
到那時,他将無路可退。
夢想,愛情,友情,自由。
這些都是毒藥。
這些都是人類編織的謊言。
而當時的他卻愚蠢地聽信了他們這堆可笑的言論。
所以喬奢費從這堆夢境裡得到唯一有用的教訓便是:不要相信任何人,更不要對任何人類真正投入感情。
如果這一切都将是鏡花水月的泡影,那麼他更願意親自戳破它們,而不是坐等它随着時間演變,看着自己所貪戀的東西最終破裂成一地雞毛。
為了避免這糟糕的一切再度發生,他第一次翹了班,提前了與庫忿斯會面的時間。
但是他知道,這種打亂時間線的方法不過是些權宜之計。
當務之急是,他必須離開,悄無聲息地離開,這是他唯一的出路。
趕在那些糟糕的事件發生前,他的離開雖然是種無奈之舉,但這将是對所有人傷害性最小的最優選擇。
想到這裡,喬奢費終于下定了決心。
他握緊了拳,擡起眼來。
就在此時,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穿着警察制服的女孩兒埋着頭,臉色有些灰暗。
她正獨自奮力推着一個簡易組裝的小闆車專心緻志地爬着坡,推車平闆上面放着一個由黑色幕布所遮蓋的正方體大盒子,看上去十分沉重。
喬奢費的心猛地一緊,仿佛有什麼東西即将破土而出。
而那女孩兒也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目光,緩緩地擡起了頭。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女孩兒原本黯淡疲倦的眼睛變得瞬間亮晶晶起來。
神戶绮。
一個古怪的變數。
她并不存在于他的夢中。
他能信任她嗎?
喬奢費的腦内忽然冒出來這一點希冀。
可殘餘的理智告訴他,他不應該節外生枝。地球人都是不可靠的,他們最終都會背叛他,傷害他。
所以遠離她,将是他最好的抉擇。
然而等喬奢費反應過來時,他已經走到了神戶绮的身邊,主動替她推起了那個小闆車。
幾分鐘後,他們一同把盒子推到了平地後,神戶绮便停下了腳步。她擦了擦額間上的細汗,緩了口氣。
“好巧啊,小喬,謝謝你的幫忙。”
敏銳地察覺到喬奢費臉上隐隐流露出不算明快的神色,她想了想,觀察着他的狀态,決定直接開口問道:
“诶……所以你後來和那位野人大哥聊得還算愉快嗎?”
“算是吧。”
喬奢費點了點頭,按下了眼底的晦澀,不願多答。他皺着眉,接着問道:
“怎麼就你一個人,沙賓呢?”
小女警看了一眼腕表,毫不在意地說道,“哦,尹隊啊,他臨時被派去處理别的案子了。搞完這個大家夥件,我這兒也快收尾了。”
好了,驗證完畢。
喬奢費果然又又又又不開心了。
從神戶绮認識他開始,她就發現了喬奢費真的超容易陷入情緒低落狀态。
即使他總是藏得很好,面色看上去依舊溫和而平靜。但她就是知道,他在暗自煩憂,像是被許多心事纏身。
他就像是她從前在非洲草原上認識的,一隻脫離群體後,獨自等死在落日懸崖邊的年邁大象。
他好像總是很孤獨而痛苦。
但喬奢費既然不願多說,她便不再多問。
就像父親大人對她說過的:
每個人内心都燃燒着一團灰暗的火焰,在陰影處有着各自的隐痛。但最要緊的是,不要讓它們吞噬你。
神戶绮掰了掰指關節,在繼續投身搬運工作前,她微笑着對喬奢費發出提議:
“好了,小喬,等我這邊結束後,我們一起去吃冰淇淋吧。”
無論如何,甜食總是能夠治愈身心,有助于讓人感到愉悅,重新獲得安全感。
喬奢費點頭同意了,随即卻将目光移向了眼前的黑色不明物體。
他緩緩試探道:“這是……?”
他本不應該多問,可這裡面散發着一股令他感到莫名熟悉的強烈磁場,令他的頭開始隐隐作痛。這個箱子真的很古怪。
“這個啊……”
神戶绮頗具成就感地把籠子的簾布掀開了一個小角落,神色驕傲地炫耀道:
“铛铛铛——!請看,這是我今日費勁千辛萬苦才抓回來的狗狗。”
在喬奢費看見那隻松獅犬的瞬間,那種熟悉的磁場效應變得更劇烈了。這讓他忍不住伸出手來,試圖觸碰它,找出這種熟悉感由何而來。
但下一刻,神戶绮卻立刻制止了他的舉動。她壓低了聲音,認真地警告着他:
“噓——千萬不要吵醒它了喔!”
這隻松獅犬雖然看起來憨厚可掬,卻是隻攻擊力超強的惡魔狗狗。
它并不喜歡生人的靠近與觸碰。
她可是同它鬥智鬥勇了好久後,花了比往日多三倍的麻醉劑量才成功将它制服,把它拖進了籠子裡。
令神戶绮感到意外的是,經過她的一系列測試後發現,它的咬合力和破壞力都不亞于一隻成年獅子。
流浪生涯顯然并沒有讓它患上各種疾病,反而使得它的各項數值得到了進一步提升。
不得不說,它真的是隻很有研究價值的狗狗。
“那你要收留它嗎?”
喬奢費看着籠子裡的松獅犬,抿了抿唇。
憑心而論,他并不希望這隻狗狗加入到她的生活中。
他厭惡這隻狗狗能夠收獲她那麼多關注,他讨厭她溫柔而專注地看着它,對它産生濃厚興趣和欣賞的目光。
他甚至有些嫉妒這隻狗,仿佛它搶走了屬于自己的那一份特别。然而,他也清楚這種情緒有些莫名其妙,卻又無法控制。
更緻命的是,喬奢費清楚地知道,他沒有任何理由和立場替她做出決定,他也不能幹涉她的決定。
“不。”
聽完他的問題,神戶绮很幹脆地搖了搖頭。
她當然也想要加入照顧小動物的行列中去,可是——她真的太忙了。
最重要的是,雖然她主攻方向是生物學,但她在生活中向來就有着養不活任何動植物的糟糕體質。
她有着強烈的預感,如果這隻松獅犬落在她的手上,或許沒過幾天也要莫名其妙地死翹翹了。
看。
多麼可悲。
無論是同人類還是同動物交友,她總是不能永遠擁有它們。
所以說,它們更适合遇見她的地方,是在她的觀察塔上,或者是在實驗台上。
神戶大小姐怅然若失地歎了口氣,她指了指不遠處的樓層牌子,“我要把它送到前面的流浪犬收容所裡。”
***
希望市流浪動物救助中心。
接到松獅犬已找回的消息後,孟麗鸢便立刻從美術館趕到了這裡,從下午一直等到了晚上。
掀開了黑色幕布後,女人看着籠子裡安靜阖眼的狗狗,眼眶瞬間濕潤,淚水止不住地流。她伸出手,輕輕撫摸着籠子,仿佛在與狗狗訴說着思念。
她在心裡默默發誓,以後一定要好好照顧它,再也不讓它受到傷害。
從失而複得的情緒裡緩過神來,孟麗鸢轉過身來,不好意思地對自己剛剛的失态行為表示抱歉。
她伸出了手,面上重新挂起了溫和的微笑,試圖寒暄道:“小绮,好久不見了,謝謝你把它帶回來。”
她們上次見面,還是由于她一時興起,前往南極外圍地帶試圖尋找創作靈感,結果所在的小鎮不慎遇到了暴風雪。
她被困在了那裡三天三夜,幸好小绮帶着救援隊及時趕到。
當然,孟麗鸢并不為此感到困擾。
在暴風雪封鎖期間,望着窗外白茫茫的一切,在樓下酒館裡聽着人們閑聊時講述的那些古老傳說,倒是給她帶來了許多新鮮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