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匆匆趕往前院,竹影一腳踹開房門,屋内果然冷得森然,此時蠟燭全滅了,黑漆漆一片,床榻上空無一人。
喜寶摸索着燃亮了燭火,又去後頭抱了火盆出來,往裡頭加炭。
江楚傑的屋子極盡奢華,原是有地龍的,隻是重新燃起來比較慢,不如炭盆實在。
等屋裡漸漸亮起來也暖和起來,她們才找到江楚傑,他不知怎地滾到了地上,恰巧落在腳踏與床沿間的空隙裡。
三人合力将他抱上床,才發現他渾身僵硬,緊抿的口唇隐隐發紫,眼下烏青一片,早已不省人事。
江希月眉頭輕攏,一旁的喜寶着急問道:“要不要去找大夫來看看。”
“不用。”
我就是大夫,江希月暗道,她搭上江楚傑的手腕,半晌後神情凝重。
脈象懸滞,浮而無根,渙散不收,人又昏迷不醒,像極了離魂症。
隻是,這裡還有一絲蹊跷之處。
“去把我屋裡那一株紅參拿來,”她吩咐道。
見喜寶快步跑出去,她又轉頭對竹影說:“把這裡的下人都叫來吧。”
一刻鐘後,花廳裡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
江希月坐在主位上,神情嚴肅:“我大哥近日古怪,為何沒人來報與老夫人知曉。”
丫鬟們神色慌張,不敢答話,一個外院的婆子仗着幾分欺生的膽子,陰陽怪氣道:“回二小姐的話,是大少爺不讓說的,奴婢們也不敢擅自做主啊。”
“胡說!”江希月嗓音拔高,“我大哥近來一直關在房中,祖母着人問了好幾次,你們院裡的人連老夫人也敢欺瞞嗎?”
下頭寂靜無聲,江希月繼續施壓,“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搞什麼鬼,現在給你們一個機會,趕緊說出來,誰第一個說,我就饒了她。”
衆丫鬟婆子們面面相觑,誰也不敢開口,又唯恐别人先開了口。
角落裡跪着的一個小丫鬟實在受不住煎熬,哭喊道:“我說,我來說。”
竹影将她一把揪起,拎小雞一樣抓到江希月跟前,“說!”
“大少爺,大少爺他,他.....”她渾身抖得厲害。
“他怎麼了?”竹影斥道。
“他在用阿芙蓉,奴婢們實在害怕,所以不敢往外說。”
她尖叫着喊出來,邊上的人也徹底死了心。
果真如此,和她判斷的一樣,江希月暗忖,她在聽見小春說是江楚傑将她喊回來時已經覺得疑惑,江楚傑沒有死,魂魄如何能出竅。
她想到了一種可能性但不敢确定,直到給江楚傑把了脈。
前朝曾有一種植物名喚莺粟【1】,它花瓣殷紅,豐豔不減丹藥,極受貴族們推崇。
它巨大而密集的花瓣中結出的果實可提取汁液制成阿芙蓉【2】,用以房中之事。
但這種東西吃多了人會産生幻覺。
江楚傑應該是在幻境中神魂出竅,陰差陽錯下将怨念極深的小春給勾了回來,後頭更是一連幾日在房中連續服用。
還好發現得早,若是繼續下去,不出幾日,江楚傑必定五髒俱疲,陰虛而亡。
前朝颠覆後,新帝便下令禁止種植莺粟,這阿芙蓉也成了禁藥,黑市上都很難買到了。
況且這阿芙蓉食用起來步驟繁雜,味道又大,身邊必然有人相助。
所以她才懷疑百花苑的下人,他們不僅知曉此事,還幫着一起遮掩。
“你們誰來說說看,大少爺這個藥是從哪兒來的,吃了多久了?”她的聲音再次響起,裡頭帶了七分怒氣。
大哥的院子怎會如此烏煙瘴氣。
花廳内陷入死寂,無人回答她的話,氣氛逐漸僵持。
竹影突然欺身上前,一道白光閃過,衆人隻覺眼前一花,耳邊即刻傳來凄厲的慘叫聲,那聲音很熟悉。
一個婆子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半邊發髻已經從頭頂脫落下來,散亂的頭發和朱钗耷拉在耳邊,另外半邊卻完好無損。
這顯得她頭型的兩邊極其不對稱,滑稽得像個瘋癫的半秃子。
“啊——啊——啊——,”她捂着半邊發涼的腦袋大吼大叫,見她變成這幅模樣,其他人都被震懾到了,他們瑟縮地抱在一起,眼裡閃着驚恐。
“再不好好回答二小姐的問題,我就削去你的另一半。”竹影冷冷威脅。
她早就發現了,這個婆子剛剛用眼神暗示、威脅其他人,不許他們張口。
“我說我說我說,”那婆子連滾帶爬挪到江希月身前,磕了幾個響頭,“二小姐,您得答應我,若我說了,您繞我全家性命。”
江希月挑眉,“你先說說看。”
“前些日子,大少爺喚老奴出去替他尋些良藥,就是.....就是那種助興的藥。
老奴一個婆娘又能上哪兒去找,就叫我那在前院當差的兒子去黑市上弄了些回來,大少爺很高興,還賞了我不少銀子。”
“就這些了?”
“就這些了...”婆子委頓在地,眼神閃爍。
江希月一個字也不信,江楚傑雖然荒唐,卻不是尋花問柳之人,他喜愛小春,便獨獨鐘情于她。
據她了解,江楚傑雖然流連風月,卻幾乎片葉不沾,小春很可能是他情窦初開第一人。
一個如此純情之人,何以需得以藥助興。況且,以江楚傑的驕傲,絕不會找個婆子替他去黑市尋藥。
更關鍵的是,江楚傑體内的莺粟含量很高,不可能隻是這幾天才服用的,據她估算,他應該至少用了大半年。
這個婆子為何要說謊。
江希月轉頭看向那個最早開口的丫鬟:“你叫什麼名字?”
那丫鬟吓了一跳,瑟縮道:“奴婢叫丁香。”
“很好,丁香你來說,這個婆子你認識嗎?”
“認識,她是少爺的奶娘,我來的時候她就在了。”
“那她的兒子是誰,你知道嗎?”
“知道,奶娘的兒子叫周雄,他在前院裡管車馬草料。”
“竹影,”江希月聲音嚴厲,“去把這個周雄捆過來。”
竹影還未答話,奶娘已經激動起來:“二小姐這是何意,現在是深更半夜,奴婢的兒子怕是早已熟睡,有什麼事,等明天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