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龔喜的話頭被幾個太監的驚呼聲打斷,江希月探頭去望,心中頓時了然。
流霞的頭本是朝下的,現在被那幾個皇後帶來的太監翻了過來,他們應該是發現光看宮衣無法确認身份,手和腳又都是殘缺的,就給她翻了個面,流霞可怖的面龐便徹底暴露在了離得最近的那幾人視線中。
領頭的一個太監已經吓尿了,還有一個昏了過去。
江希月扶着宜妃站得遠,站在這裡看不真切,遠遠隻能瞧見幾團白花花的肉,那屍塊被翻動後惡臭陣陣襲來,在場之人紛紛捂住鼻子,皇後娘娘嫌惡萬分,命人将鳳辇擡遠了些,她一雙吊銷眉眼微微眯起,心裡暗中打着算盤,得盡快找個替罪羊出來。
近來那個曹妃不是蹦跶得很高麼,那日宮宴上還敢公然給自己臉色瞧,要不借個由頭将此事推到她身上去吧。
皇後打定主意,立即向龔喜使了個眼色,龔喜眼眸一轉當下就領悟了,正要悄悄離去,周公公突然高聲道:“世子,您來拉!”
江希月猛地擡起頭,假山後的小徑上走來幾人,為首的男子氣宇軒昂,身姿挺拔,一身筆挺的紫色官服外罩玄色暗紋毛皮大氅,貴氣逼人。他的腳步不急不緩,一路分花拂柳,向她走來,他的面上帶了三分譏诮,七分玩味。
看着江希月眼裡,那晦暗不明的神色中,全是壓迫與審視。
顧九溟随意掃了一眼現場,向皇後娘娘請命,“娘娘,案發現場還是不要聚集太多無關人等,請下令清場。”
皇後有些不悅,本來想利用此事對付曹妃的,現在怕是不行了,她越想越不開心,語氣裡就帶了質疑,“本宮竟不知,督查司現在連後宮之事也要插手。”
顧九溟的神色沒有半分動搖,他斂眉拱手道:“臣本來确實不用管,臣今日已經出宮,皇伯父卻請人将我攔下,讓我過來看一看。”
皇後向顧九溟身後望去,果然看到了禦前伺候的小太監祺順,她心裡不是滋味,看來皇上是真不信她,先派了周公公過來看着她,再把親侄子也叫來了。
她本來就對這個朝廷新立的督查司充滿敵意,說什麼中央監管、委頓朝綱,背後就是皇上的百般試探,顧九溟這段時日以來,到處在抓三皇子的把柄、趙家的錯處,還将他們這幾年在朝中的布控攪得一團糟。
今日還要明目張膽欺負到她這個正宮娘娘頭上,笑話,她是不會給他這個機會的。
“既如此,那就辛苦顧大人了,”皇後轉身坐回鳳辇,卻不命人擡,她鳳眸輕輕擡起,語氣裡滿是嘲諷,“本宮早就聽說顧大人查案雷厲風行,今日正好看看大人的本事。”
這就是不打算走了。
顧九溟躬身一禮,“那臣就得罪了。”說完命人将剛才翻開屍體的小太監全都押了下去。
皇後皺眉起身,“你這是何意?”
“回娘娘的話,這些人剛剛翻動過屍體,臣需要将人帶下去仔細查問。”
皇後冷笑,“剛才可不止本宮的人動過屍體,本宮到來之前,宜妃已經命人挖出了屍體,你怎麼不把她的人抓起來審問,哦對了,還有你們督查司的手下在場呢,就是她先發現的屍體。”
宜妃是他師母的胞妹,江宮正又是他衙門裡的人,若要懷疑,就統統一起懷疑,休想在本宮眼皮子底下徇私,皇後嘴角扯出一抹譏笑。
“娘娘放心,”顧九溟目光冷冷掃過去,“這裡的每個人,臣都會仔細審問的。”
江希月都不敢擡頭,心裡一陣發毛。
宜妃悄悄向江希月使眼色:這下怎麼辦?
江希月捏了捏她的手:交給我。
她長長呼出一口氣,鼓足勇氣走向顧九溟,她終于看清了他的臉,同她想象的一樣,陰沉得快滴出水來了。
他一定是生氣了,他替她請了封,替她料理了府中事,還親自送她入宮,又約好了時間在宮門等她。
可她卻一再失約,又讓自己卷入了一樁命案,他現在為了這樁案子,似乎還要得罪皇後娘娘。
她越想越内疚,看向他的眼神就愈加惶恐,手心裡也捏出了汗,但顧九溟已經不再看她了。
就在她快走到他面前時,他直接掠過她,走到離屍首不遠處站定,掏出帕巾裹住了口鼻,他身側站着一個身着白衫的仵作,那人戴上手衣,開始緩慢又仔細的查看屍體,顧九溟一直站在他身後緊緊盯着。
應該是在查探死亡時間,死亡原因,清查死者身份。
她想說她全知道,可私下裡,他或許還能聽她說一說,現在衆目睽睽之下,凡事需要講求證據。
就算她知道謎底,也必須用真實的證據将其揭開,到底有什麼證據才能證明死者是流霞呢。
她的臉被毀得面目全非,就算是之前日日相處的人,現在見了也估計認不出來,那她身上可還有其他特征。
她的目光在四周的陰影裡搜尋,流霞剛剛一直站在那兒,一邊告訴她該在哪裡挖,可她現在卻不見了,江希月眼神焦灼,步履不停,在假山和樹叢裡來回鑽,不時蹲下看看,把草叢扒開了仔細瞧一瞧。
“你在幹嘛?”顧九溟的聲音忽然在她身後響起。
江希月吓了一跳,猛然回頭,他就站在身後,一臉嚴肅地看着她那些鬼鬼祟祟可疑的行迹。
“我......我......我在......”她慌忙站起身,不知如何解釋,難道說鬼不見了,我很着急嗎?
顧九溟站在一棵背陰的合歡樹下,那是一棵古樹,樹臂很寬,枝繁葉茂,幾株垂下的鋸狀枝葉快要壓上他的頭頂,江希月知道他愛潔,擡手就将那葉子替他拂開......
随後他看到了顧九溟眼中的驚異。
她也愣住了。
他大概會以為自己在讨好他,好讓他免于追究今日失約之事。
可她真的沒那麼想,她也不知自己怎麼了,看到他身上有灰塵,就會想替他撣去,看見他皺眉,就想替他撫平......
微風吹過,合歡樹下,兩人對視而立,顧九溟眼中的驚異慢慢化開,眸底星星點點,忽明忽暗。
江希月櫻唇微張,想說什麼又沒說出來,她眼波流轉,才發現手裡還握着那截樹枝,慌忙向側邊退去,順手将樹枝按回去。
此時一陣陰風吹過,他們身後的灌木叢裡伸出一截慘白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