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事情雖然平時也做過不少,上頭知道了最多咒罵幾句,可那畢竟是陰私勾當,上不得台面也解釋不清,現在被督查使大人當場抓包,此事可大可小,若是捅了出去,少說是丢了差事,往大了去,小命也不一定保得住。
想到此處,兩人暗恨自己剛才沒能把持住,心裡又将那勾魂的妖女咒了幾輪。
一個獄卒開始自扇耳光,口中不斷念道:“是我不好,我不是人,我有惡念,我錯了。”
另一人也開始效仿,此起彼伏的巴掌聲回蕩在後院狹小的甬道中。
霎時間,西面卷來一陣狂風,将他倆吹得魂神俱裂,此刻風雪越來越大,若棉絮般瘋狂舞動,疾風看向窗内站着的顧九溟,他的眼神凝在她的屍身上。
草席已散開,那女子緊閉雙眸,殘破的身軀早被白雪掩蓋,猶如披上瑩白的外衣,她濃密的長睫上沾了化不開的冰晶,神情裡有說不出的困惑,以及不甘心。
他默默點頭,疾風見了對那兩人斥道:“還不快滾!”獄卒們得了令,再也管不得屍體,屁滾尿流逃竄出去。
“公子,”疾風問:“屍體怎麼辦?”
顧九溟略一沉思,“去查這案子的卷宗,若已結案,就按規制送義莊屍檢,發牌子,若她還有親人,就通知人來領吧。”
“是。”疾風在窗外領命,剛要離開,顧九溟又道:“這事讓督查司的人去辦,交給刑部我不放心。”
“是。”
顧九溟阖上窗子,搓了搓冰冷的雙手,指尖有熱度後,他重又拿起毛筆,攤開一卷案宗。
看了幾行字便覺心中煩悶,他阖上卷宗,又拿起另外一卷,很快又阖上,他的手指在幾摞書冊卷宗裡來回尋摸,最後索性放下了毛筆。
他背着手走回窗前,看着金吾衛将屍體擡起來往外搬,一隻纖細的手臂忽然從草席中滑落,他的心尖似被重擊。
腦中響起冰石碎玉的聲音。
他回頭看了眼桌上用白色布帕包裹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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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晉乾元年一十六年,除夕夜,寅時,大昭寺。
幾個小沙彌在三聖殿佛前守夜,一千零八百盞油燈,若永夜星河,燭光閃爍,似心中明燈,破衆煩惱,照亮無明。
一個新來的小僧輕聲問:“怎麼深夜還有訪客,而且看起來方丈大人好像一直在等他。”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其中一個沙彌告訴他,“那是恭親王世子,他母妃曾在大昭寺清修,那時他也每天住在這裡,日日與我們一同早課,辯經,修習佛理。”
“後來他母妃回府了,他還時常要來這裡,尤其是除夕之夜,他從不回王府,年年要宿在寺裡。”
“好生奇怪,”那僧人道,“世人都願在除夕之夜阖家團圓,這世子倒與常人不同。”
“誰說不是呢,喏,這一千零八百盞佛前燈,便是這位世子年年供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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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溟啊,”方丈指了指證圓法師,“這位是即将接替大昭寺下一任住持的證圓法師,往後你有事可直接找他。”
顧九溟向法師行禮,又問方丈:“不知方丈大人要去哪裡?”
方丈盤腿定坐,微微颔首道:“貧僧大限已至,今日是你我此生最後一面了。”
顧九溟遲遲沒有說話,他眼底的情緒千變萬化,良久後才對着方丈深深一拜,恭敬說道:“九溟年少時多得方丈禅語指點,這才得以走出多年陰影,您對九溟有大恩。”
方丈伸手将他扶起,定定看着他的眼睛,“你走出陰影了嗎?”
顧九溟楞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方丈卻不用他答,又慈愛問道:“九溟啊,你年年除夕在佛前供奉明燈,可有任何心願。”
顧九溟剛想搖頭,忽然感受到懷中異物,他伸手将布帕掏出,散落的四角将那塊血色的玉展露出來,方丈定睛去看,臉色微乎其微地變了一下。
“九溟沒有心願,若有所求,隻是希望能将這塊玉供在佛前,此玉的主人已在今日香消玉殒,若得随身之物佛前供奉,應能助她早登極樂。”
“原來如此,”方丈目光炯炯,吩咐一旁:“證圓,你将此玉收下吧。”
顧九溟雙手奉上,等證圓法師接過玉後,方丈又言:“百年之劫,禍福兩夕,血玉出世,必破亂世,若有一日龍行四方,庇護幽冥,一切皆可破也。”
這番話說得奇怪,顧九溟還想細問,方丈已然阖上雙目,再不多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