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被抛棄的滋味她也嘗過，很小的時候她也曾有記憶，碩大的花園子，美麗的女人臉龐，還有些場景仿若夢中，走馬觀花搖晃而過，每次都抓不住重點，現在隔了一世，那些記憶更是模糊不清。

她記得最清楚的隻有阿爹那張驚訝的臉，她的親人将她扔下了水，是阿爹救了她。

沒想到他同自己一樣，也被親人傷害過。

心裡劃過一絲不舍與憐憫，她忽然覺得自己剛才對他有些過分了，她有些害羞地問竹影：“大人還在外面嗎？”

“早走了，”竹影收起碗筷，“公子近來特别忙，因為你的事，他已經在這兒耽誤了一夜的功夫，剛才看你醒了，他就匆匆下山去了。”

“對了，他走前讓我告訴你，你可以在大昭寺多住幾日，督查司的差事不用着急。”

*

顧九溟匆匆趕回督查司，這大半個月來他已經把刑部和大理寺的卷宗全都調閱了一遍，現在已無需常駐大理寺，遂将職權重又還給了大理寺卿薛懷遠。

昨晚出發去大昭寺之前，他吩咐手下将督查司後院的廂房收拾出來，一間給江楚傑，一間給翁達，最後一間隔出書房和寝室，留給自己住。

他在衙門裡隻待了不到兩刻鐘，就馬不停蹄地往宮裡趕，本該昨日進宮面聖，可因為她的突發狀況，他硬生生沒有去，現下若是再不去，皇伯父恐怕要多想了。

他一路催馬疾馳，面色雖疲憊不堪，身體裡卻充滿了幹勁，剛才他在衙門裡坐着聽手下談論案情時，破天荒的什麼都沒聽進去，腦海裡閃過的全是她婆娑的淚眼，羞澀的面頰，生動的眉，靈動的眼。

笑意又在唇邊揚起，他策馬向皇城飛奔，一顆心也好似飛揚的駿馬在追逐迤逦跌宕的情志，如果說他過去的歲月裡隻剩黑白，那她就是他生命中迄今為止唯一一抹亮色。

趕到宮門口已是午時，他将馬繩扔給小太監，急急去往重華宮，卻莫名得知一個意外的消息，皇上昨夜突發疾病，太醫會診後建議卧床修養幾日，此時他早已歇下，來人一概不見。

他又轉頭去了東宮，太子竟也稱病不出，他在宮裡轉了幾圈，最後又回到重華宮，在配殿找到了周公公。

他還沒開口，周公公已經笑嘻嘻道：“世子，若您想問關于安國郡主的事，老奴勸您還是别問了。”

顧九溟不明所以，周公公又道：“今兒個皇上吩咐過了，若是您來了，讓老奴轉告您，郡主的事兒您不用管了，他自有決斷。”

“我可以不管，但郡主府那場大火起得蹊跷，督查司還有許多疑問需要她來解答，至少你得告訴我，她被關在哪裡了？”他銳利的眼神緊緊盯着周公公，不放過他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

周公公面上卻無絲毫波瀾，他見顧九溟依舊不買賬，隻得恬着一張老臉求救道：“世子莫要開玩笑了，安國郡主乃皇室明珠，貴不可言，哪能被關起來呢......您還是不要為難老奴了，老奴這身子骨，再也受不了折騰了。”

他輕咳幾聲，轉身向外走，顧九溟留意到他的膝窩發軟，走起路來頗有踉跄之意。

“你的腿怎麼了？”

周公公聞言慌張了一瞬，他收起神色，讪笑道：“無事，咱們這些做奴才的，做錯了事，受主子責罰是應該的，這些老奴還受得住。”

顧九溟眯起眼睛，周公公是自皇伯父一手培養起來的内官，據說當年破宮之日也是出過大力的，平日裡極受尊重，皇伯父向來連句重話都不曾給，又怎會突然發作，将他的腿傷成這樣。

“你的腿是太子砸的？”他冷不丁問道。

周公公身子一震，顫顫巍巍回答：“世子莫要再猜了，老奴也隻是個傳話的，若是知道了什麼，也斷不會說出去，隻是有些事，知道了就是錯，見到了也有罪啊......”

“世子啊，”周公公回身看他，眼底神色不明，“恕老奴腿腳不便，今日不能相送了，老奴有一句相勸，近日還是少去東宮為妙，畢竟太子剛回來，就同皇上一起染了病，若是将病氣過給了世子，就不好了。”

顧九溟深深看了他一眼，拱手相謝：“還請周公公好生修養，那我先告辭了。”

“好好，世子慢走。”

顧九溟緩緩出了重華宮，他繞着太液池走了半圈，遙望東宮的方向，微微皺起眉。

皇後前幾日偶染風寒，太醫看過後本來斷言不日便能康複，可這幾日卻聽說娘娘愈病愈重，現在似乎連床榻都下不來了。

現在後宮無人主持，前朝那幾個太子黨又蠢蠢欲動，三皇子近來上蹿下跳鬧出不少事端，現在連郡主府也出了事。

太子好容易歸來，皇伯父本可以趁此機會主持大局，一平朝堂争端，可現在他卻與太子二人雙雙病倒。

這病來得詭異蹊跷，讓人不得不想得更深。

他又聯想起前陣子意在神武軍的無頭案，那個神秘的兇手還逍遙法外，她給的那些線索他追查至今也毫無發現。

他覺得自己眼前的困境猶如迷亂的線團越扯越亂，冥冥之中似有一雙大手，不斷犯下種種惡行，又能提前預知他的行動，在每一個截點精準出手，将一切攪得稀爛。

他隐隐有種預感，京都未來或有大事要發生，也許，已經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