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蓁啊,葉導剛剛通知我們組去開個短會,霏霏已經先走了,要不你在這等一會吧,葉導講話挺快的。”
沒有想象中的崩潰和悲憤,丁蓁宜小心翼翼地貼着床沿坐了下來,看着李雯瑜抓起胡亂團成了一團的外套走出房間,然後關上了門。房間的門很重,關上時發出了一聲巨響,接着便是什麼東西和地毯碰撞時發出的悶響。丁蓁宜一低頭,看見李雯瑜的手機從被子下滑到了地毯上,朝上的屏幕甚至還亮着在。丁蓁宜明白自己不應該随意浏覽他人的手機,但手機上顯眼的大标題實在是讓人觸目驚心:“李雯瑜是不是瓜隊這麼多年以來最大的賠錢貨”“珠江今年敗在了自己的嫡女上,雯妃或将被打入冷宮”。諸如此類的标題數不勝數,看得丁蓁宜心裡五味雜陳。劉導确實多次警告過她們不要看網絡上的信息,但每次她偷偷翻看時,關于自己的貼子下總是整齊的贊揚聲。沒有設身處地,她确實不知道原來有些網友的發言可以如此惡毒。教練們是和她們說不要在意網上的言論,說她們永遠不可能讓所有人滿意,隻要做好自己就好,可誰又能做到真正的孤高自傲、看淡一切呢?體操這樣一個小衆的項目尚且如此,更不用提其他了,或許未來有一天,自己也會因為一次意想不到的失手遭到他人的惡意?又或許,等在她們面前的路,真得不像她所預想的那樣,是充滿了熱愛、激情和陽光的平坦大道,而是一層又一層的迷霧和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叢林?
丁蓁宜正出神,晉霖霏和李雯瑜便前後腳地回來了。李雯瑜看看地上的手機,再看看丁蓁宜複雜的神色,似乎立刻就明白了剛剛短短的十幾分鐘内發生了什麼。晉霖霏也發現了不對,以出去串門為由匆匆離開了房間。
“你——看到了?”李雯瑜神色緊張地問,其實這個問題沒有一點問的必要,那張網頁還明晃晃地亮着呢。
“所以……你也覺得我是個廢物嗎?”李雯瑜聲音顫抖,半天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李雯瑜的表情很可怕,眼皮浮腫、臉色極差,頭發一團亂,明明全身上下都是肌肉線條,這會兒看起來卻是一副弱不禁風、仿佛下一秒就要崩塌了的樣子。
“我知道所有人都對我的表現不滿意,我明明是全能選手,可團體失誤之後還偏偏把責任推到跳自無法補項和高平頂不了的霏霏姐和佳佳姐身上,董菲的E轉真得好漂亮好漂亮,我明明應該表示祝賀,或者虛心學習,可話一到嘴邊就變成了冷嘲熱諷。我真得很怕跳馬,很怕撐馬時的那種無力感,可我為了奧運會卻必須不停地嘗試那個遠遠超出我能力範圍、一換場地就會變得陌生的動作。團體決賽那場的跳馬,坐在地上的時候,我的腳踝真得很痛,可你知道嗎,我當時第一反應不是關心我的腳,不是關心團體會因此受到什麼影響,而是擔心我自己,擔心我的機會、我的前途,你說,我是不是很自私?”李雯瑜越說越激動,越說越傷心,從一開始的小聲抽噎變成了将頭埋進臂彎裡的崩潰大哭,“抱歉,吓到你了吧。”
丁蓁宜确是被吓到了,以前,訓練遇到瓶頸時,或是比賽不順心時,似乎一直都是别人在安慰自己,可這一次,情況卻有了不同。和自己并不那麼熟悉的李雯瑜此刻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現在了自己面前,丁蓁宜有些手足無措,但她還是輕輕地向李雯瑜走了過去,李雯瑜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緊緊地抓着丁蓁宜的肩膀,任憑眼淚肆意流淌。
“我後天的全能真得不想比了,可是楊導絕對不會同意我退賽的。我怕我比好了會被人罵,比不好更會被人罵。”待情緒稍稍穩定,李雯瑜終于說出了眼下真正的壓力。
“既然不管怎樣都會有人不滿,那幹脆放下包袱去比喽。而且,為什麼一定要在意網友們怎麼說呢?劉導之前常說,無論如何,要常問自己,為什麼站在賽場上,如果不是為了所謂的粉絲們的看法,而是為了你自己,或是為了粵省隊,那你還怕什麼呢。”丁蓁宜感受得到李雯瑜心口的溫度,感受到溫熱的淚水打濕在肩頭,不由自主地便說出了這一段話。
“真的?”不過隻是大了丁蓁宜一歲罷了,李雯瑜擡起頭,淚水盈盈的眼睛裡還是閃現了幾分驚喜之色,不過那一縷光芒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可是團體……大家真的不會怪我嗎?”經曆過大崩潰的人當然不可能如此輕易地就改變了想法,李雯瑜很快又陷入了自我懷疑之中。
“你們粵省隊其他人我不知道哈,但佳佳姐,還有筱筱姐她們,真的沒有怪你。”丁蓁宜其實并沒有向程思佳或是秦姿筱問過這個問題,但此情此景之下,她的感覺告訴她,有必要撒下這個善意的謊言。
李雯瑜的哭泣漸漸停止了,她也不過是一個剛滿16歲的女孩,恰好她還是非常信任隊裡的這個小妹妹的,一個善意的謊言基本上就能讓她把愧疚感暫時地抛在腦後。
“謝謝你小蓁,後天的全能,我一定會勇敢,一定會加油的。”
丁蓁宜輕輕帶上了房門,陣陣微風透過走廊的窗戶,雖然仍帶着夏天的餘熱,但并不讓人感到煩躁。今夜,終是月明星稀,仿佛一切雲霧都被吹散,隻留下少女的釋懷,遠遠地飄在了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