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瓦逼迫自己不要用那種不太禮貌的熱切眼神盯着對方:“不,我們隻是誤入此地。”
“‘探索者号’的目的地是灰橋港,我應輝光教廷邀約,前往參加曙光慶典。但是我們在海上遭遇了風暴,偏離了航向……”
黑發青年忽然感到了一種可怖的重壓,他差點膝蓋一軟跪了下去。冷汗慢慢地從額角滲了出來,皮膚針紮似的疼,仿佛整個海洋都壓在人的脊背上。
“誠實,先生。”另一人漠然的聲音在他耳邊清晰響起:“我提醒過你的。”
“……我沒有說謊,我已對您足夠的坦誠。”諾瓦費力地擡起脖子,這個舉動讓他幾乎聽見自己脊骨的悲鳴,他開始有些不耐了。
“輝光教廷為什麼會邀請一位無信者參加曙光慶典?”神眷者面無表情地盯着他:“澤菲爾的輝光騎士什麼時候變得對異端如此友善?”
光明與榮耀之神澤菲爾,其追随者自稱輝光騎士——正如神眷者所說,輝光教廷并不是一個對外平和包容的教派,與之相反,他們對宣揚并捍衛神邸的榮光這種事,有着令人難以理解——特指諾瓦難以理解——的狂熱。
對于這群狂信徒來說,異教徒尚可勉強忍受,但沒有信仰的異端必須死。諾瓦見過那群人對付異端的手段——說實話,令人作嘔。
黑發青年冷着臉:“……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麼,這可是十分嚴重的指控。”
上報給任何一個教廷,都會被吊在絞刑架上處死的指控。
神眷者輕輕地笑了一下。他站了起來,緩緩踱到黑發青年面前——諾瓦發現對方身形高挑,甚至比自己還要高一些。但與周身那駭人的上位者氣勢截然不符,他還頗為年輕,看起來不過成年不久。
隻是沒有人能在如此重壓下,因他的年齡心生輕視。
“你的身上沒有任何一個神明的氣味。”神眷者冷淡地說:“這是随便一個靠譜點兒的教士都能發現的事——我很好奇,你究竟是通過何種手段活到了現在?”
他這話說得其實對神明頗為不敬,簡直像是在說野獸圈地盤——但是諾瓦壓根沒聽出來,他隻是在皺眉琢磨“氣味”二字。
然後神眷者看着眼前黑發的無信者擡起頭來,哪怕臉色蒼白,依舊毫無懼色地與他對視:“您所說的氣味指的是什麼,某種标記信息素?”
“……”
神眷者神情微妙地挑起眉頭,盯着對方看了一會兒,結果驚訝地發現,這家夥好像不是在開些蹩腳的玩笑,而是真心實意按照字面意義理解的。
……而且标記信息素又是什麼?
“我想您誤會了什麼,輝光教廷并未單獨邀請我,而是邀請了白塔大學的整個神學院。”另一人還在冷靜地辯解:“我的家族已經沒落,但我本人恰巧是一名剛入職不久的教授,因為雇傭不起昂貴的護航船,隻得與順路的熟識船長結伴而行。至于關于無信者的指控——”
神眷者的瞳孔猛得瑟縮了一下。來自海洋的冰冷與鹹腥蠻橫撞進他的鼻腔,那家夥先是裹着床單毫不遲疑地湊過來,低下頭在他的領口深深吸了口氣,又在屋内忽然死一般的寂靜下拉開距離,擡起手臂仔細嗅聞着自己的手腕,絲毫未覺自己那截脆弱的脖子隻差那麼一點兒就會斷成兩截。
然後這個膽大包天的無信者擡起頭來,面無表情但滿眼求知欲地盯着他:“除了我身上的海腥味,我沒有聞到任何與衆不同的氣味——難道是因為您和那些‘靠譜點兒的教士’的犁鼻器尚未高度退化?我希望您再仔細聞一下,或者和我描述一下具體氣味,以便我做出更加精确的判斷。”
神眷者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
他無視了那條舉到自己鼻子前的胳膊,身上的可怖壓迫感瞬間散去——他笑起來很好看,帶着年輕人特有的明朗與朝氣,那雙漂亮的眼瞳如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淺海,令人忍不住心生信賴。
“……您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樣。”神眷者的聲音重新變得柔和輕緩,聽起來似乎意有所指。
“我想我們可以重新開始自我介紹。”他用那雙美麗的眼睛專注地盯着諾瓦,輕輕錘了一下自己的胸口,一縷與紅珊瑚和綠松石擰成一股的金色碎發在他耳畔晃動:“阿祖卡,納塔林的阿祖卡。”
“……諾瓦·布洛迪。”諾瓦眨了眨眼睛,收回了手臂,終于想起自己該報上名号:“我該如何向您問候?”
他知道自己一時大概得不到答案了,但是因為對方的鄭重,他所接受的教育讓他願意予以同樣的尊重。
“納塔林人沒有太多特定禮節,如果需要的話,捶一下胸口就好。”另一人耐心地同他解釋道:“我們會這樣問候陌生人,并希望得到對方友善的回應。”
“……我看到他們這樣向您行禮。”教授慢吞吞地說,并且在額頭上比劃了一下。
那種虔誠與敬畏實在令人印象深刻。
神眷者慢慢微笑起來。
“不,您不必向我行禮。”他平靜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