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良吉影番外(一)
第一次聽說“汐華佐和子”這個名字,是在母親的葬禮上,那年他十七歲。
吉良吉影的母親生前在家中是獨.裁的惡魔,對外卻溫柔和順,人緣頗佳,來參加葬禮的友人擠擠挨挨,甚至站滿了靈堂。
人多了便會有閑言碎語,作為家中獨子,負責招待來客的他有意無意間聽了一耳朵。尤其是那些母親的密友,特意拉着吉良吉影避開父親的耳目,同他講起母親死亡的蹊跷,而這蹊跷則和另一個與父親糾纏的女人有關。
确實,母親身體向來康健,為何會在他外出比賽期間猝死、連一句遺言都不曾留下,這裡面有不少的疑點。
不過,吉良吉影也并不準備深究。
盡管在年老力衰後,母親已經無法像她壯年時那般随心所欲地折磨父親與他,但隻要她還活着,吉良吉影就無法過上順心的平靜生活。早些時候甚至為了避開她,準備考上大學後遠離家鄉定居在外,現在倒是可以省了那份麻煩。
除此以外……
他望着棺木中面容安詳的母親,凝視着她交握在胸口的雙手,心中湧現出奇異的感動。
蒼白、冰冷而柔軟的手。
吉良吉影無數次在青春期的美夢中驚鴻一瞥,獲得了異樣的滿足。可在現實裡,他的心始終缺了一塊,亟待填滿,卻不知要往何處追尋。
如今他終于明白了,那構成“吉良吉影”這個個體生命的最重要的東西。
某種程度上,吉良吉影還隐隐有些感激那個“汐華佐和子”。
——這份心情一直維持到葬禮快結束時,撞見父親與小腹隆起的美豔女人在房間裡私會。
最初,吉良吉影也犯了思維慣性的錯誤,誤認為是汐華佐和子迷惑了父親。
他聽說了不少關于汐華佐和子的流言,比如曾經是富裕家庭的養女,卻勾引了養父,以至于養母自殺,親女兒離家出走,她也被逐出家門。
傳播流言的人們用鄙棄的語氣稱她為讓家門不甯的狐狸精,吉良吉影雖不盡信,但看待汐華佐和子時也難免戴上了濾鏡。
他并不擔憂父親對他的愛會被分出去,卻害怕事情會像那些倫理電視劇裡演的那樣,熱衷于勾心鬥角的年輕後媽會摧毀他的平靜。
但吉良吉影很快就不再擔憂。
因為與他想象中的完全相反,并非是吉良吉廣沉淪于年輕美人的魅力,而是汐華佐和子奮不顧身地愛着這個幹癟矮小的老頭,而他的父親隻是在利用她罷了。
吉良吉廣毫無保留地告訴他:這個女人有種奇特的力量,能夠将一個被她親手殺死的人的肉.體力量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去,若是直接用能力将屍體完全消化,還能獲得更多的“力量精華”。
“吉影,我的兒子,欺負你的女人死了,她的力量轉移到了我身上。”
當時的吉良吉影并不知道何為替身,甚至有一瞬間懷疑父親是不是瘋掉了,吉良吉廣的眼神中确實也透着瘋狂,
“汐華佐和子為了我親手給咲笑下了毒,讓我掌握了她殺人的罪證,沒有什麼好擔憂了,你以後會是完全自由的,吉影。”
在與汐華佐和子相處過後,吉良吉影認同了父親的言論。
汐華佐和子是個愚蠢而懦弱的女人,即便擁有這樣強大的能力,她也隻是一味忍耐着他人的欺淩,再過分的對待也從未試着反抗過。如若沒有使她瘋魔的愛情,以她原本的性格,是絕不會主動殺人的。
她為了她的愛情,心甘情願地替父親承擔了不可饒恕的罪孽,如今已經無法逃脫了——當然,她也不願意逃脫。
汐華佐和子是這樣深愛着父親,同時也愛屋及烏地深愛着被父親愛着的他。這份移情的飽滿度讓吉良吉影感到詫異,即便是他的母親,也從未對他抱有過這樣熱烈的母愛,更何況是沒有血緣關系、與他相差不過幾歲的年輕女人。
得到了吉良吉影的認可後,懷着孕的汐華佐和子就嫁入了吉良家,成了妻子、母親,以及吉良吉影的共犯。
吉良吉影很早就認識到了,自己對女人的手有着畸形的迷戀,但直到母親死後才明白,他鐘愛的并非是“活着”的手。
即便是與擁有漂亮手部的女人交往,他也無法得到滿足——換句話說,吉良吉影是個不殺女人活不下去的男人。
吉良吉廣決定守護兒子的幸福,而擁有特别能力的汐華佐和子,剛一嫁進來,就負責為吉良吉影處理屍體。
除了最開始的失手,之後每次都進行得異常順利,他就這樣度過了一段平靜而幸福的時光,随着汐華佐和子的小腹漸漸隆起到無法随意行走的程度,他也高中畢業了,離開杜王町,就讀外地大學的文學系。
開學沒多久,他接到了汐華佐和子的電話,汐華佐和子的孩子出生了,是個女孩子。
“眼睛是漂亮的金色,讓我想起吉影你的發色呢。”汐華佐和子一如既往地用略帶讨好的語氣對他說道,“我想給她取吉光這個名字,吉影你覺得如何嗎?”
光……嗎?
他沒什麼情緒地想道:既然那個女人喜歡,那就随便她好了。
吉良吉影不喜歡小孩子那種擅長哭鬧且不講理的東西,恰好指甲生長的高峰期已經過去,他幹脆整個一學年包括寒暑假都留在了學校,春假時才回了趟家。
那個時候,吉光已經快滿一周歲了。
“吉光已經會叫哥哥了哦。”佐和子抱着小小的孩子,神色興奮地告訴他,“連媽媽都不會叫,但是已經會叫哥哥了呢!來,吉光,叫哥哥,哥——哥!”
佐和子抱孩子的姿勢看起來并不舒服,吉光卻不哭不鬧,表現得異常乖巧,那雙金色的瞳眸映出吉良吉影的影子。
“哥——哥~”
她順從了母親的意志,軟綿綿地叫道。
“啊,果然吉光和吉影你很投緣呢。”佐和子露出滿足的笑容,抱着孩子,輕輕搖晃道,“吉光,要成為哥哥的光哦。”
不滿一歲的孩子能明白什麼呢?
這一切都是佐和子教導她的,吉良吉影明白佐和子的意圖——這個女人是這樣迫切地想要融入這個家庭,不惜将自己的女兒視為道具,讨好與她沒有血緣關系的繼子。
吉良吉影注視着這個長相肖似母親的孩子,心裡平靜而笃定地想道:
這個孩子會和她母親一樣,成長為不依賴他人就活不下去的女人。
吉良吉光永遠不能如同她名字那般,成為獨自發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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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良吉影沒有對這個妹妹産生多餘的同情心,隻是單純地慶幸她的安靜乖巧,回家的次數也比第一年增多了些。小孩子長得快,每一次回來,吉良吉光都會長大一些,卻永遠知道叫他哥哥。
想必佐和子每天都拿着照片讓她認人吧,吉良吉影猜測。
吉光學說話比一般的孩子快得多,學走路卻進度遲緩,都快兩歲了,走起來還是不穩當,多半是很少有人陪伴的緣故。
吉良吉廣經常不在家,最近幾年又出差常駐埃及,幾乎對女兒不管不顧。作為家庭主婦的佐和子比起照料不受丈夫喜愛的女兒,更熱衷于給丈夫寫信,将家裡打掃得幹幹淨淨,或者提升廚藝以吸引丈夫多回家。
若是吉良吉影放假回來,她每天就忙于殷勤地照料繼子,那就更沒有陪女兒的時間了。
兩歲的女孩子在家裡跌跌撞撞地走着,白嫩的胳膊小腿與臉上已經有不少刮擦青紫,摔上一跤,她也不哭,繼續爬起來走。
吉良吉影坐在客廳的檐廊邊,捧着本書閱讀,時不時聽到身後傳來“咚”地一聲。
他想:若是這孩子沒留神一頭撞上了茶幾尖角——以她這副狼狽的模樣,說不定會被屍檢官認定吉良家虐待兒童。
那樣的話,吉良吉影的平靜生活就會被破壞。
吉良吉影無聲地歎了口氣,阖上書,轉身望向那道小小的身影:
“過來。”
小孩子愣了下,鼻青臉腫的臉上張開燦爛的笑容。
太過燦爛了,以至于那一瞬間,吉良吉影竟然覺得:也許她确實是名副其實的光。
吉良吉影替她簡單處理了傷口,從那天開始,每天都會抽時間照看引導她練習走路。
女孩雖然體質較差,但絕不是笨孩子。恰恰相反,她很容易被教會,學習時又很認真,讓再怎麼糟糕的教導者都能收獲成就感——以至于吉良吉影一度懷疑佐和子是故意不教她練習走路,好讓女孩有機會親近自己。
不。
吉良吉影很快否定了這個猜測:那女人還沒有這麼聰明,她隻是單純地眼光狹隘、除了愛情容不下它物罷了。
女孩能穩穩地獨自走路之時,對吉良吉影已經非常親近了,整天黏着他,但也不過分煩人,他看書時,吉光就乖巧地坐在一邊拼拼圖、搭積木。
吉良吉影原本的計劃是結束走路訓練後就疏遠她,後來又覺得“扮演一個家庭關系中的好哥哥也有助于維持他的平靜生活”,就幹脆縱容了她的親昵,心情好時還會陪她玩耍,替她梳頭發,編小女孩喜歡的發型,或者教她掌握更多的詞彙——主要是通過念童話故事。
女孩最喜歡的童話書是格林童話,最喜歡的故事是格林童話的第一個故事《青蛙王子》。
每當吉良吉影拿出童話書時,她都會用輕快的語氣請求他“再念一遍《青蛙王子》吧,哥哥”。
吉良吉影念了很多遍青蛙王子,到了幾乎可以倒背如流的程度,他很少會主動關注女孩的内心,但有次他一邊替女孩梳頭,一邊背誦《青蛙王子》,心不在焉時順口多問了一句:
“為什麼會這麼喜歡青蛙王子?”
被吉良吉影為了梳頭發折騰了很久、卻始終乖巧耐心的吉光眨了眨眼,愉快地笑了起來,嘴角兩個甜甜的酒窩:
“因為它有個幸福快樂的結局呀!”
幸福快樂嗎?
童話的故事大都是幸福快樂的,這個故事又有什麼不同呢?
隻是因為主角是王子和公主,要更加幸福快樂些?
吉良吉影沒有追問下去,為自己居然會好奇這個感到輕微的後悔。
吉光再怎麼懂事,也不過是個小孩子,喜歡代入幸福快樂的公主。
如果是他文學系的那些文藝女青年,恐怕會寫一長段論文分析青蛙王子其中各種濕滑險惡的隐喻;如果是更世俗功利的社會女性,說不定會指責青蛙王子用舉手之勞騙取公主的巨額報酬,屬實渣男。
吉良吉影又想到了佐和子——佐和子不屬于前者也不屬于後者,她屬于第三類,永遠停留在對王子的向往中,永遠會代入公主去憧憬愛情,永遠愚蠢得格格不入。
吉良吉光長大以後會成為哪種女性呢?
直到女孩輕輕捏了下他的手掌,吉良吉影才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