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我在這個黑發女人身上看到了熟悉的特質。
就像我執着于掌控一切的平靜,吉良吉影執着于融入人群的平靜,汐華柳子同樣有着她的執着。
——她是為了“絕對的自由”可以不擇手段的女人。
她告訴我這些話的時候沒有愧疚,就像不懂得何為負面情緒一般,以輕松的态度述說着她如何勸服父母收養妹妹,并利用妹妹破壞了枷鎖,逃離家庭的束縛,獲得了想要的自由。
我修改了對她的評價,同時也訂正了自己的态度。沒有再表演生氣傷心的正常乖女兒,而是順從自己的心意,好奇地向她提問——她沒有懷疑,全都欣然解答了。
如我所料,她一點都不關心我為什麼對母親的事表現得漠不關心,隻是單純地為能和人聊起她向自由沖刺的“光輝事迹”而高興。
和吉良吉影、和我不同的是,柳子盡管做出了利用妹妹逼死母親的事情,卻并不是個城府深心機重的角色。
她全是靠着天才的直覺以及可怕的運氣才能達成心願,問她“為什麼會想到這麼做”,反倒茫然地說不出話。
汐華柳子的外表是個漂亮惡女,但她其實是個漂亮、爽朗又誠實的惡女。
人不會喜歡和自己太像的同類,但也沒法喜歡與自己相差太遠的存在,我不喜歡吉良吉影,但柳子與我的重合度,對我來說剛剛好。
盡管隻有那麼一點點,我好像有點欣賞她了。
難得不用戴上假面和人說話,感覺還不錯。我為了平靜生活不可能獲得絕對的自由,而柳子卻能讓我短暫地獲得自由的錯覺。
而對柳子來說,我是她“得意作品”、“重要工具”甚至可以說是“恩人”的女兒,她對我的母親沒有半點愧疚,但相當感謝她,對待我大概也有些移情,在我的配合下話題進行得相當順利,我們又愉快地聊了很多事情,直到快到晚餐時間才中斷。
“我和小光你還挺投緣的诶,”柳子說道,“其實我這次來,本來是想直接報答佐和子的恩情的,但看到你的哥哥就突然想起佐和子了,當年我的爸爸也是這種好男人風格。如果小光你是佐和子那種黏糊糊的「男性長輩控」,我說不定會吓得轉身逃跑吧,佐和子她啊,雖然一直是在我的推動下,但後面就變得有點可怕了呢。雖然很感謝她,但真的不想再遇到一個佐和子了啊,所以特意問你一下,幸好你不是變态。”
柳子說到後面開始嘀嘀咕咕地抱怨起來,還向我求證,
“那種黏着的女人真的很可怕啊,小光你也這麼覺得的吧?”
我想起了小林松子,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又道:
“既然确認了我既不戀父也不戀兄,你有什麼打算?”
我本來是準備委婉地關心遺産問題的,但柳子是這種性格,我的計劃就全部推翻了。
我準備直接關心我最關心的問題。
柳子說道:
“我的爸爸給我留下蠻多遺産的,我四分之三佐和子四分之一,不過反正我也不準備給我的兒子留,這輩子怎麼用都敗不完的吧。嗯……幹脆你一半我一半好了。日本這個國家太悶了不适合我,那些不動産變現也太麻煩,我想盡快回意大利,那些不動産就交給你處理好了。”
爽朗的柳子做出了爽朗的發言,我仿佛聽到了我好感度瘋漲的遊戲提示音。
我克制住瘋狂上翹的嘴角,虛僞地說道:
“這樣不太好吧,你兒子那邊的看法呢?”
“唔……他會有什麼看法?”柳子迷惑地看着我,“那孩子已經是個大孩子了,得自己努力生活才行。”
話是這麼說,但我覺得以柳子這種任性自我的性格,說不定我的那位表弟一歲的時候在她眼裡就是“得自己努力生活的大孩子”了。
攤上這個渣母親,那位表弟真是倒了血黴了,幸好柳子定居在意大利,如果是近距離天天接觸的親戚,我肯定也受不了吧。
我替那位未曾謀面的表弟哀悼了一會,愉快地和柳子分了贓。
柳子要乘車去别的城市坐回意大利的飛機,留給我們的時間并不多,她拉着我去商場替我選了生日禮物——一把紅色手柄的多功能便攜折疊刀,說我長得有她十分之一好看了,出門在外注意防身,語氣贊許又自得。
這算是誇贊嗎?柳子真讓人哭笑不得。
我帶她去買了點心,一起去墓園給母親掃了墓,汐華柳子給母親獻上了一束百合花,本來說是想要給她的佐和子妹妹擦擦墓碑的,但碑上灰太多了,她擦了兩下就放棄了。
母親墓地不遠處就是車站,我和柳子就在這裡分别,氣氛良好。
“柳子什麼時候還來日本呢?可以住得久一點,我全程請客。”
我抱着裝有繼承遺産合同的文件包,笑容十分真誠地問道。
“饒了我吧,沒什麼必要的事情我可不想來日本……”柳子甩了甩手,但又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改口道,“也不是不行,可以讓初流乃來日本,老實說,他老悶在家裡我都有點不想回去了,等他們學校放假我就讓他來日本好了,我也很久沒過二人世界了啊。”
柳子繼續發表她的慈母言論。
初流乃?這就是我那位表弟的名字嗎?我記在了心裡,笑容不變地說道:
“好啊,那就讓我這個表姐盡一盡地主之誼吧~”
我們高高興興地擁抱分别了,還交換了手機号碼。
有了這筆遺産,我不用等到高中畢業,就能去别的城市過我的平靜生活,現在就能開始物色我的未來基地了呢。
今天對我來說是個異常愉快的一天,事情非常順利,一掃最近的郁氣。
搞不好我是時來運轉了?我想道。
我懷着這種飄飄然的膨脹心情往最近的公交站台上走,靠近墓園的這段路上幾乎沒有行人,我于是輕聲哼起了《hide The bone》
直到第三次哼到“how can i resist”這句時,尾音不自覺顫抖了一下。
我停下哼歌,假裝成鼻塞感冒,從包裡找餐巾紙,借着垂下頭的姿勢隔着額前碎發觀察着周圍,同時将那柄剛剛拆封的多功能折疊小刀捏在了手中。
剛才,黑暗中有金色的東西在反光。
——有人在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