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前·友人,東方仗助有一個偶爾能轉化為優點的缺點。
他觀察力太強了,再加上長期共處帶來的默契,使得他時常能夠看穿我算得上優秀的表情管理,了解我真正的心情。
這個缺點使得仗助君會在我想要裝作生氣但又沒那麼生氣的時候繼續胡攪蠻纏、破壞我的計劃,但這個優點也能讓他在我真正心态爆炸的時候閉上嘴,做一個善解人意的友人。
比如現在,雖然頂着滿腦子問号和感歎号,雖然我失蹤了大約三小時,但仗助君沒有追問到底,隻是有點無奈地歎了口氣,伸手攔住了沉浸在怒火中氣沖沖往公寓走的我,召出瘋狂鑽石,幫我把崴了的左腳治好了。
我被這個動作短暫地拉回了現實。
……原來我腳崴了嗎?
我有點呆愣。
太過專注思考了,竟然被治好後才發現自己的問題,這算是哪門子的病人啊。
丢人。
我感到一絲微妙的羞惱,稍微沖淡了單純的憤怒。
“看起來你也沒心思在外面閑逛了,那就早點回去好了。”仗助君似乎努力想裝作若無其事,但他的演技還沒有達到程度,每隔三秒鐘偷瞄我一次的動作實在明顯過頭,“正好便利店在旁邊,要不要買點便當回去?”
我心不在焉:“哦……哦,行啊。”
“對了,龜友百貨也在附近,幹脆去地下食品賣場吧?”
我想到吉良吉影與那個廚師袍的會面,心煩意亂地拒絕:“便當就可以了。”
“那你在這裡等——算了,你跟我一起進去吧。”
仗助君走了兩步,又有些糾結地看了我一眼,倒退幾步過來把我拉進去了。
之前接待我的便利店店員還沒有換班,他看到我和仗助,臉上漫開古怪的笑容:“女朋友找回來啦?”
仗助君悶聲不吭,我也沒心情在這種時候解釋可笑的誤會。
什麼虹村形兆,什麼東方仗助,甚至空條承太郎,都是狗屁。
此時此刻,世界上隻有一件事對我來說是重要的。
汐華佐和子。
本應死亡的女人。
我寶貴的十六年生命,至少有八分之三耗在了這個廢物身上,好不容易讓她不再拉低我的生活質量,現在又告訴我:
她很可能還在以某種形式活着?
我有理由相信那些呢喃是我的錯覺,畢竟我不能親眼看到,而怨魂們會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讓我回頭,制造幻覺是很合理的。
可是,這裡有一個問題。
如果怨魂們有本事窺探我的記憶,編造出引誘我回頭的幻覺,為什麼會是母親?為什麼會是那一段話?
一個可憐無助的正常高中女生,突然發現她早就化成灰的母親在背後逼逼叨叨着她最厭惡的台詞——不管怎麼想,都完全不可能被吸引地回過頭去,隻會惡心又恐懼地想要逃跑吧?
然而,承認了小巷中的“母親”是真實的,那又有新的問題出現了:
父親三年前就因為急病去世,“團聚”是什麼意思?作用于靈魂的蝗蟲三周前開始吞噬杉本鈴美,它與出現在那裡的母親有什麼樣的聯系?同樣在大約三周前覺醒替身的我被引入小巷——這又是必然還是偶然?
我向來喜歡先以最壞的假設去思考問題,可在這次事件中,如果所有問題的答案都是我最不期待的那個——不用說不能再全權委托承太郎先生了,這結果,會糟糕到讓我連思考都會感覺頭痛欲裂。
這幫令人作嘔的膿包!肮髒下賤的淤泥!
我在心底破口大罵,順手将貨架上剩下的幾盒巧克力慕斯蛋糕一掃而空,引得東方仗助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我暗暗發誓他要是敢在這種時候調侃我體重我就直接翻臉,結果他居然什麼也沒說,讓無處遷怒的我更加暴躁。
遷怒與後悔都是無用的情緒,更何況人生最初六年的記憶早就被我封印在心底,為了自己的人格健全,輕易不願觸碰,可現在……我卻忍不住回顧那段過去,并難以自抑地生出後悔的感覺,并遷怒于某個改變我人生走向的家夥。
偷偷昧下的安眠藥足以讓那兩個人睡得香甜,足夠大的庭院、古舊的木質裝璜、父親四處旅遊帶回擺放在卧室的部分易燃物紀念品、存貨不少的藏酒,以及時常幫助母親做家務、對家庭布置稍作調整的天真稚童——事故的前置條件都已經具備了,我卻因為被某人動搖,将這個後備計劃擱置。
如果沒有遇見東方仗助,如果采用了那個計劃,現在的我大概拿着吃喝不盡的保險公司的賠款,住在新建的别墅裡,每天和庸俗不堪的女性朋友們讨論無趣的帥哥。然後,當校園内的戀愛氛圍逐漸濃郁時,我會在聯誼會上因出衆的外貌被追捧,找一個不高不壯智商普通的男朋友當作擋箭牌,考上名牌大學,高三畢業就分手,大學畢業和一個命不久矣的有錢男人結婚,搬去國外,順理成章地變賣杜王町的家産,離開前最後去一趟吉良家的墓園,看着墓碑上整整齊齊的一家三口,在短命鬼丈夫的關懷下流下幾滴虛僞的眼淚——多麼美好的未來!
與現在兄長活着、母親也活着、父親TM也可能“活”着的凄涼處境形成鮮明對比。
我不禁惡狠狠地瞪了眼東方仗助。
該死。
這哪裡是引導我走出泥潭的金球,分明是把年幼無知天真無邪未來光明前途無量的我炸暈了方向的閃光.彈。
更可惡的是,這顆閃光.彈還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在我回到家中、吃下第三塊巧克力蛋糕、理性稍微恢複一點後,他就非常自然地坐到了我旁邊,擺出了一副要促膝長談的架勢:
“你知道我是站在你這一邊的吧,吉光?”
“……”我恨不得用整塊蛋糕堵住他這張嘴,但又覺得太浪費了,隻能憋着氣自己吃掉。
“因為某些我不清楚的原因,你對大人們一直很防備,對我老媽是這樣,對承太郎先生也是這樣,嘴上倒是誇承太郎先生成熟可靠,可實際上,就連我都能看出來,你根本不信任他。咳,與其說是‘連我都能看出來’,不如說是‘正是因為是我才能看出來’——”
他在我冷冰冰的注視下舉起雙手作投降狀,有點狡黠地笑道:
“我可沒有指責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