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莉莉姆做了一個夢。

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寰宇裂開了一個大縫，泛着銀光的水從中傾瀉而下……

随着那湍湍流水，滔滔不絕地，奔流過萬古的晝夜交替……奔流過數十億塵世年的光陰……

萬物，都做了夢。

往後的每一個千年，莉莉姆都會夢到那場雨……那水……淹沒了來處也淹沒了去處……直到很久很久以後……

萬靈自那以後，都會夢到那場雨……那水……淹沒了來處也淹沒了去處……直到很久很久以後……

還沒有到很久很久以後，彼時，莉莉姆在夢中，被一個聲音所叫醒。

“漂亮的孩子……過來……”

她被光，恍惚了她的視線……然後，就看到一個身影……背着光，有一點紅色，像是珠光一般的漣漪從對方身上泛開來……

莉莉姆看到了，她清醒了。

那是個女人，黑發反挽着，黃金和玉做的簪子钗子，點綴着紅色，一種波光粼粼的紅色……她的頭發編成奇異的樣式，額前墜着金玉，富貴非凡，寶相端莊……五官是令人驚奇的，與之相比，她身着的那一襲衣袍也不枉多讓。

略寬的袍袖折起，女人揣手而立。這身衣裙有金色、玄色和大紅色，臂彎間還蕩漾着飄起的披帛，金光閃閃。女人緩緩地踱步而過，莉莉姆發誓，她在那拖地的裙擺間看到了蛇鱗一樣的反光。

撒旦之子從這個一片純白的陌生地方起身，看着眼前這個全然陌生又奇怪的存在：“你……”

女人朝她笑了一下，接着施施然地，移開幾步……驟然，她背後的光盡數在莉莉姆的眼中釋放……光芒四射，光線的一陣波動中，莉莉姆隐隐約約地，認出了面前的場景……

“阿雅，太亮了。”女人不算告知，隻是嘀咕。

這是那裡嗎……莉莉姆不确定地想。

那光旋轉着，逐漸柔和下來。

這裡像是一個殿堂，但是沒有任何顔色，一片白茫茫，不似莉莉姆從那個燃火的雕塑中看到的那麼細緻。

但是，這裡确實很像……屬于造物主的殿堂。

光源正是來自前方的寶座之上。光由柔變弱，然後偃旗息鼓……變成絲絲淡淡的晖色，栖息在永恒的白色之間。

看着那個方向，莉莉姆瞪大了眼睛，那雙赤色的眸中蕩漾起光的影子，忽而泛起一層水光……她低下頭，匐地而拜：

“吾主。”

噢噢噢……這便是她莉莉姆的另一個Grandfather!

沒有聲音，她隻覺得自己的身軀驟然變得輕飄飄地……輕飄飄地，一股力量輕飄飄地将她提起，擺正好她的手腳，然後再放回原地。

“莉莉姆，紅龍之子。”高處的光這才悠然出聲。

莉莉姆僵硬地呆在那裡，不敢亂動，眼觀鼻鼻觀心，原本慣于花言巧語的一張嘴愣是不敢吐出半句。

她的心裡對自己得以面見造物主感到些許疑惑，而後又猛然想到，她可是父親和母親的女兒，現在這樣算什麼出息？

思及此處，眸中的水霧瞬息蒸發，莉莉姆又恢複起她“地獄公主”一貫的做派。她單手掐腰，擡頭用萬年不變的明媚笑容對上那萬丈光芒：“日安，今兒真是個好日子……永居高天的萬靈之主，喚我來此所為何事？”

“難道是想念我的父親了？父親近來倒是過得惬意，況且地獄就要有新成員加入，力量會變得更加龐大，很快便無需操心什麼……不過我可不能替他在您老人家面前，圓了這份思念，您應召見他本尊才是。”

莉莉姆的話語回蕩在這片純白的空間，沒有引起任何回響。

直至有片刻甯靜……造物主在座上，清冽地望向她，面上仍舊是看不出情緒。莉莉姆的視線刻意偏離對方，暗自捏了一把汗……

就在這時，一旁陌生的女人緩緩從她面前飄移而過，從殿堂的這邊飄到那邊……接着似是忍俊不禁般發出一聲嗤笑，看着莉莉姆說：“莫急，祂隻不過覺得你話有點多，在想着該如何讓你安心。”

女人的聲音便是将她喚醒的那個，莉莉姆的眼神迷惑了起來。……這個女人在說什麼？她的目光重新放到了對方身上，從她的記憶裡，完全找不到這樣的存在，對方的頻率也十分古怪，不像任何精靈。

正當她想要一問究竟，神回應了她。打斷了她放在陌生女人身上的注意力，像沒有看到那個突兀的存在一般，祂回道：“你來此處并非我意……”

“此空間存在于星靈層和精神層的夾縫中，于世界碰撞中産生。你靈魂的源頭、紅龍的意志受到世界變動的影響，将你的意識由睡夢中牽引至此。”

莉莉姆還未從這一段信息中拐過彎來，萬靈之主接着道：“不過三個行星日前，我才見到路西法，此時還無需見他。再者，我無意對深淵進行調遣，你不必緊張。”

撒旦之子消化着這些信息，眨了眨眼，眼珠子轉了轉：“是嗎……”她終于正視起永恒的神聖源頭、世界的創造者，問：“世界的變動，是什麼？是人類的堕落還是那些使者的堕落？還是大洪水……”

“滅世洪水帶來的毀滅？”

面對她的疑問，造物主并沒有直接回答：“世界變動不是結果，而是進程。”

那陌生的女人承接祂的話：“洪水不僅僅是毀滅，還是新生。”

莉莉姆驚詫地看過去，那女人……不，是那着華服、人身蛇尾的女神，對她說道：“孩子，你好好看看吧……看看這四周——一個全新的世界，此時此刻，正在誕生……”

她略顯倉惶地環顧起眼下這片天地來，像是為了證實風裡犧所說的，那無邊無際無色無形的蒼茫就在這時被彩色徹底颠覆……

單一的白色不再了，這座殿堂的邊緣扭曲起來，變得透明……穿過這星靈層和精神層的縫隙，穿過這一切的一切，那美麗新世界的充實偉大，以一種難以想象的力量和速度膨脹而來。

在新世界的調色盤中，顔料噴湧而出，各種缤紛的色彩相互裹挾，融化成一片汪洋……融化了過去與未來、生與死、人與神、萬物與萬物……飛馳進宇宙的萬花筒裡不斷旋轉……

不斷旋轉……宇宙的萬花筒接連不斷地旋轉……仿佛永不停歇。

莉莉姆想，就連規則也難以承載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