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夏季天氣漸熱，半山腰的黎府卻還涼爽宜人，守大門的門房攏了攏衣襟，嘀咕着還有點涼飕飕。

黎家占的位置好，門房記得之前聽管家閑聊，什麼坐北朝南，地處龍脈，保佑黎家蒸蒸日上。

主家好，他們這些做仆從的自然跟着雞犬升天，所以門房分外珍惜這份差事，一有點風吹草動便探頭出去看，生怕沒做好看門的本職。

隐隐聽見有稚童的聲音越來越近，門房将大門上的小門開了一條縫隙，瞧見一個灰撲撲的男娃，約莫七八歲的模樣，低頭大跨步朝門前來，邊走邊喊着什麼。

“還我爹娘！還我爹娘！”

晨光微熹，照亮小孩身上洗的發白的灰衣服，他彎腰跨步往上走時手臂揮動，露出一大截瘦弱的小臂，明顯尺寸小。

褲子倒不小，但也明顯不合身，寬松的像是大布袋子，褲腳處被他用麻繩纏繞幾圈固定住，不至于垂下絆住腳。

一直從山腳爬到半山腰大門口處，他嘴巴也沒停下，喊的聲音嘶啞：“還我爹娘！你們出來，把我爹娘還給我！”

“哎，王叔，那個小崽子又來了！”

門房小李是上個月剛得的差事，也多虧自家認識老守門人王叔，所以才能得到這個肥差。

從小李當差第一天開始，這個叫宿星的小孩就天天站在門口罵人，喊的累了，他就坐下歇會，從身上摸出幹巴巴的餅子，等吃完了又起來喊，還會趁着開門的空檔往裡沖，像是一條滑溜的魚似的，有幾次差點叫他得逞。

小李可不敢松懈，免得丢了差事。于是他問道：“王叔，我去把他趕走？”

“趕走也沒用，你就算把他扔到山腳下，這個小崽子也能爬上來接着罵。”

小李其實一直都想問了，這個叫宿星的小孩怎麼就天天來罵？

像是看出他的疑惑，王叔歎了口氣，小聲道：“我告訴你，但你不能往外說。”

小李湊過耳朵，王叔壓低聲音道：“前幾年宿星爹娘和黎家掌權人一同不見了。”

黎家掌權人消失不是小事，其實小李早就知道了，因為現任黎家掌權人已經定好，是長房那位少主，他爹就是上一代掌權人。

“原來是這樣啊。”小李有些好奇，“王叔，那你知道他們三個去哪了嗎？還是遭遇了什麼不測？”

王叔趕忙捂他的嘴，四處看了看，幸好大門這裡幾乎沒人來，王叔松了口氣道：“我哪裡知道，但我估計……”

王叔搖頭，意思是沒有好結果，否則不可能推才四歲的少主當掌權人。

一想到四歲掌權人，小李更好奇了，正常人家誰會讓四歲孩子當家啊？

怎麼感覺黎家處處透着古怪。

倆人說話的功夫，叫宿星的孩子還在外面罵，叉着腰大喊：“狗娘養的，給我出來！還我爹娘！”

“這孩子也是可憐人，”王叔拉開小門，隻露出一雙眼睛，對宿星說道：“孩子，你爹娘真不在這，你回家吧。”

“放屁！我爹娘臨走前告訴我，就是來你們這了，肯定是你們把他們扣住，不想放人！”

“歲數不大，脾氣不小。”

王叔哼了一聲不理他，任由他在外面罵人，左右天黑之後他就離開了。

今日天氣發陰，王叔擡頭看了眼天色道：“可能有雨啊。”

像是印證王叔的話，沒一會就烏雲密布将日光遮蓋，昏暗的仿若天黑。

宿星還在罵人，累了就摘下腰間小葫蘆喝口水。

孩子衣着簡陋，但樣貌亮眼，一雙黑黝黝的眸子緊緊盯着大門，像是蓄勢待發的小獸。

隻是沒過一會天降大雨，小獸被澆的濕漉漉，蒲扇似的睫毛上壓着水珠，他随意抹了把臉，總算消停一會。

這場雨來的急，黎家一處小院内，窗戶沒合上，雨簾斜着鑽了進去，将屋裡地下都澆濕好大一片。

“呀，漏雨了。”

一道軟糯的孩子聲音傳來，接着就聽見蹬蹬的腳步聲，一個着湖藍色衣裳的小孩，身量堪堪到窗戶，伸出手踮起腳尖去夠窗子，卻因為手短怎麼都夠不着。

“少主，讓開。”

這時走過來一個丫鬟模樣的人，輕輕松松的關上窗子，随後拿過抹布去擦地，還趕人道：“讓開。”

丫鬟石榴是年初才撥到這個院子的。

侍候少主的老嬷嬷突發疾病沒了，院子裡就多了兩個丫鬟一個粗使婆子。

石榴對這個不受待見的少主态度不算好，隻因為跟着他着實沒油水。

說出去好聽，什麼黎家最小掌權人，可少主才四歲，他能做什麼？能保證自己不尿褲子都不錯了。

另一個丫鬟叫櫻桃，端着一盤糕點進來放在桌上：“少主，廚房剛做好的點心。”

小孩轉過身眼睛發亮，眉間一點紅痣，漂亮可愛猶如佛祖座下小童子。

黎臻沒忘記先淨手，然後坐在桌子旁準備吃糕點。隻是低頭看了看，幾樣糕點分别是椒鹽餅，杏子鹽脯，還有一把果幹。

她搓了搓手，睜大眼睛問道：“今天也沒有紅豆糕嗎？”

櫻桃比石榴更不耐煩，“沒有。”

本來她都打點好了準備調去二房那邊侍候年歲大的公子，說不定還有往上爬的機會，誰成想現在要照顧這個小屁孩。

黎臻點點頭，如以往那般将糕點推出去。

“我不吃，你們吃吧。”

她不喜歡吃鹹口的糕點，甯肯不吃。

櫻桃就猜到少主會這麼說，捧着糕點和石榴一起出房間走到遊廊下，邊說話邊吃糕點。

“你是不是故意的？”石榴問。

侍候少主這麼久了，當然知道他不喜歡鹹口。櫻桃也不否認，直接承認道：“是又怎麼樣，現在黎老爺子閉關不出，家裡大事小情都是二房那一脈在打理，咱們少主就是個傀儡罷了。沒有油水不說，咱們出去也被人瞧不起。”

當差的時間久了，有些人知道黎家不是普通百姓，但具體怎麼回事卻不得而知。

比如那位黎家老爺子，明明年過古稀，卻黑發黑須，精神抖擻瞧着像才而立。比如那位失蹤的黎大老爺，櫻桃記得對方白衣飄飄俊美猶如谪仙。

石榴推了推她：“你小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