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場洗髓與蛻變本質上是陳朵與寄生于身軀之中數十年的蠱蟲群的對抗，是生的渴望與死的逼近的對撞。

晶瑩的汗水從額頭滴落在腿間的床單上，浸濕出一個個深色的斑點；

斷斷續續的呻吟自她口中脫出，體内的絞痛無處不在；

鮮血從各處暴露于空氣中，從眼角、從鼻腔、從唇下、從指尖掌心、從上臂皮膚、從腹中；

從星月滿天到日懸中空，再到層雲蔽月黑徹天，一天半的“金蟬脫殼”結束了，蟬蛻于血污之中。

從震撼到麻木，再到被陳朵肉眼可見幹淨的氣息吸引，張楚岚這一天半裡心情頗不平靜。

還不到20歲、仍是學生的他在暫時脫離了人際交往的耍心計後，在這近30小時的安靜觀看中，對陳朵有了更多的思考。就這樣，不死吧。他眉頭微蹙，微笑着。

【提示：張楚岚好感＋30，目前為14。】

……

到了白天，曲彤來了，和馬仙洪進行了單獨談話。

聞人美毫不吝啬地将療傷靈藥給陳朵使用，然後離開她的卧室，還她私人的安靜空間。

在她要上樓回到自己房間時，曲彤的手下之一說：“後天上午10點撤離。”

聞人美點頭表示了解後關上卧室的門，張楚岚早已在床上躺着，手臂放在額上，呼吸平順。

“來說說你的問題吧。”她坐在椅子上，右腿擡起後壓在左腿上，以人偶的外觀看來有些怪異。

“馮寶寶靈魂有缺陷我知道，你體内的炁嬰在你昏迷時會搶占意識，是後天形成的，這點我也明白。”她瞥見張楚岚雙拳緊握、身體緊繃、呼吸短暫停滞，說：“無需隐藏，不傷害這三個字我不會再重複，希望不要消耗我的耐心。”

張楚岚猛地坐了起來，緊皺眉頭，被她的态度氣到輕蔑地笑了，說：“哼，你知道這些幹什麼？”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死之前想多了解你們，這便是理由。”

“什麼意思？”張楚岚問。

“……”聞人美看了他一眼，雖然這個動作在木讷呆闆的人偶身上絲毫看不出來。

她把椅子提到床邊，湊近了說：“我的降生便是不被允許的，碧遊村一事過後，我就要被清理掉了。所以請可憐一下垂死之人吧，張楚岚。”她笑着說出在張楚岚聽着格外荒誕的話語。

不過“死亡”确實是聞人美騙他的，目前她需要依賴形體，所以每附着一次人偶便會暴露自己的行蹤，便增加一份危險。

可她是靈魂啊，雖然沒有了身體就無法與人溝通，但她已經發現了馬仙洪、曲彤、那位全真道人和龍虎山的大眼睛長老看得見她，說不定還有人可以，那麼攻略任務暫時不用發愁了。

你不願說實話，那我也來騙騙你吧。我不一定會死，不過曲彤是真的讨厭我。她這般想着。

張楚岚手撐着眉梢深思，“想想王也對你說的。”她提醒着。

*！她怎麼什麼都知道！張楚岚在心中猛烈吐槽。

過了好一會兒，他說：“有人反對馬仙洪造出你，馬仙洪計劃失敗後，那人便要趁機消滅你，對嗎？”

在修身堂與黑偶交手後被炁嬰占據意識，當時的他通過炁嬰的視角來看外界，發現聞人美的身體沒有經脈，和那些丸子頭傀儡一樣隻有純粹的核心。而現在她說自己在黑偶體内，是意識操縱傀儡，還是傀儡誕生意識，他不得而知。

但公司搜集的情報中鮮明寫着聞人美數月以來的經曆，二壯通過大數據整合的信息裡就記錄了碧遊村創立沒多久，聞人美的信息便出現在數據庫的痕迹。

自傀儡中産生的意識這一猜測或許成立。

而老王曾說與他的“權重”，則可與他做出協助圍剿馬仙洪的選擇相對應。他的“有教無類”太過龐大，大到可能擾亂秩序，而建立一個村子、收攏各方好手、創造大量器械，這對财力與資源的消耗是巨大的。

但碧遊村人除了從事農業和畜牧業，來獲得農産品帶來的少量利潤外，幾乎是人人失業的狀态。人人都想當異人，因此本就是混混的便無所事事，本為老闆的抛下工作，本有職業的舍棄所有，僅靠那些村人的捐款是不足以支撐馬仙洪的資金運轉的。

所以在二壯給出的各類資料中，馬仙洪名下的一個銀行賬戶裡會定期收到一筆來自固定賬戶的巨款，而這個賬戶經過多次溯源，最終鎖定在國内。

有人支持馬仙洪，這是肯定的。

張楚岚給出自己的推測，回應他的便是漆黑人偶的笑聲，“對。”

但張楚岚了解的信息并不算多，在部分信任聞人美後，将羅天大醮上王二狗的發現告訴了她。至于老農功，他則掩蓋掉具體功法，隻說是馮寶寶教授于他的。

看着好感面闆上“18”的數值，聞人美沉吟一聲，說：“明晚深夜我送你離開，屆時陳朵與你同行，你會作何打算？”

又考我？人是肯定不能再死了，蠱蟲也沒了，那她對社會的危害性僅是一個普通異人的程度。張楚岚想着。

他說：“她殺人的罪行必将受到法律制裁，我會為她争取有利條件。”

“然後呢？”

“……找到同類，讓她不再孤獨。我隻能做到這種程度。”張楚岚回答。

他沒有權勢，除了師爺在背後撐腰外，趙董隻有在張楚岚的行動符合國家、符合社會、符合公司的利益時，才會幫助他。因此他能依賴的，除了自己外，隻有寶兒姐、徐三、徐四、龍虎山和老王幾個人了。

理解陳朵無法融入社會、沒有選擇的權力、始終孤獨的本源，在消除她與社會之間的惡性隔膜後，張楚岚能做的僅是幫陳朵清清楚楚算筆帳而已。

寶兒姐就和陳朵很搭。他發散思維想着。

“好吧。”漆黑的人偶說道，随即陷入了沉默。

……

自曲彤回來後，馬仙洪便沒再出現。

電子鐘表的數字一閃一閃地跳動，時間很快便到了離開之時，聞人美從背包的犄角旮旯裡找出一種使人昏迷的藥，與之對應的是聞之便可醒來的濃縮成液體的解藥。

張楚岚服下後被收入噬囊，聞人美與陳朵輕裝出門。

時間上穿插着奏響的蟲鳴在草叢間、土壤裡起起伏伏，夜風拂過綠葉，高天的薄雲在月下緩緩飄動。

但這種安甯不會長存，她們轉身對身後的男人說：“你還要跟多久。”這不是疑問。

眼睛隐約有藍光閃過的柴言說：“交出張楚岚，你們可以離開。”

“妄想。”陳朵這般評價，聞人美亦是這個态度。

柴言也不因小輩的狂妄而惱怒，他擺出柴派橫練的架勢，說：“那就各憑本事，來吧。”

聞人美與陳朵對視一眼，挑眉說道：“對不起，我是個沒武德的人。”說完便喚出雪淩劍，拉着陳朵踩着劍身飛行。

聞人美禦劍，陳朵則注意着下方情況。暫時避身處一面被倉庫遮擋，兩邊是茂密的樹林，因此皎潔明亮的月光經過枝葉的層層阻礙，到達下方時已被削減太多亮度，一片盡是黑洞洞的。

揚言要張楚岚的那個中年男人不緊不慢地走着，不知何時，視野邊緣一點亮光閃現，陳朵立刻按着黑偶的脊背彎下。但不利的環境令她分析出錯，那發子彈的目标不是頭，而是黑偶腹部的核心！

子彈正中核心，人偶腹部破裂而在空中飄出幾片碎渣，傀儡依賴核心的供炁，這具身體顯然不會支撐太久。

雪淩劍颠簸了一下，聞人美将裝有張楚岚和解藥在内的噬囊交給陳朵，說：“你先走，我拖住他們。”

見陳朵眼中濃重的擔憂，笑着說：“我可是能飄的鬼魂啊。”

說完便跳了下來，近距離一看才發現，這遠遠不止追捕一個張楚岚所需的人數。除了那個看起來就不簡單的壯碩老頭外，還有個持/槍遠攻的，一個專門在他身旁保護的。

預見了逃跑還是預見了飛行？聞人美思索着。

有專人保護下，遠攻的那位毫無顧忌地連續開槍，好在背包裡裝着不少馬仙洪給的護身法器，幫她抵禦了不少發子彈，此時的局勢于聞人美而言尚且遊刃有餘。

但原本平衡的局勢在柴言的突襲下瞬間失衡！

他是新晉十佬、兩豪傑之一那如虎的師父，柴派橫練的當家人，面對黑偶這種精巧有餘、力量不足的神機制品，曾敗于弟子而解散門派的橫練功夫就顯得威猛異常。

很快，人偶的雙臂便徹底報廢，聞人美見炁所剩不多、遲早要敗下陣來的形勢，用盡核心中的炁、甩出最後一擊爆/炸炁後，靈魂迅速脫離！

就在此時！一雙幽藍、龐大的炁聚成的手掌将她的靈魂抓住！難以抗拒的吸力從那雙手上蔓延開來！

那人逐漸向前，借着一點月光，聞人美定睛一看，是當初曲彤身邊那個專修靈魂的人！

看來這次是回不去了……

“系統！”聞人美在内心呼喊。

“是否開啟跳轉？”機械的、無情緒起伏的成熟女聲響起。

“是！”那道聲音話語剛落，聞人美立刻說。她的魂體已被吸走了将近一半，再不走就真死在這兒了！

屬于真人系統的聲音響起：“來了！”

當奉曲彤之命來抓捕張楚岚、處理聞人美的柴言一行人以為将要成功時，一道遮天蔽日的暗紫色閃雷瞬間落下，以無人可察的速度穿過了柴言等人的身體，恍若無物，卻實實在在地作用到那個女人身上。

巨雷落地的一瞬間便消失了，沒引起空氣的一絲波動，但那個即将到手的靈魂卻真實地消失了。

那被貫穿的靈魂不斷迸現裂紋，最終像泡沫一般炸出點點星光樣的微沫，消散于天地間。

【提示：馬仙洪好感-98，目前為0。】

【提示：陳朵好感+6，目前為100。】

【提示：張楚岚好感+10，目前為24。】

【提示：■■好感+10，目前為15。】

【注意：副本跳轉已開啟。下一時空：往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