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平地而起,将正在田邊剜野菜的紀娍吹了個正着。
她直起身子揉了揉眼,轉身向後看去,隻見半片天空那麼大的陰雲正朝着她這邊洶洶而來,陰雲下的長山烏了一座又一座,林子暗了一片又一片,看這架勢是一場大雨。
“祖父,祖母,要下雨了!”紀娍收起背簍站上了田埂,招呼着田間的家人一起回家。
祖母何氏怕她淋了雨受涼,便牽着她一路小跑往家趕,總算是在落雨前回到了家。
紀娍家位于紅石村,這紅石村三面環山,卻是個大村子。
一條七米多寬的長河由北向南貫穿而過,将村子劃分成東西兩塊,紀娍家在河東這邊,村子裡的田地都集中在村子的西南邊,要從她家去田地裡頭得朝着南邊走上一刻多鐘,還得要過一座橋……
是以這一小跑下來可是把她累得夠嗆,累得她話都說不利索了:“祖父怎麼……還沒趕上來呢?”
“三刀殺不死的老綿羊,就是天上下刀子怕是也不知道急。”
何氏進了竈房,說話間就把竈火給引着了,她利落地給鍋中添了兩瓢水,又抓了兩把淘洗幹淨的陳米丢了進去:“娍丫頭,你把今日帶回來的野菜洗一洗,煮好粥了,我給你烙餅子吃。”
“哎,祖母,這就來……”瞥見了橋邊那個熟悉的身影後,紀娍才放心的去收拾野菜了。
她搬了個矮凳在竈房門口坐了下來,滿滿一背簍野菜倒在她面前,堆得跟座小山一樣。
她邊淘洗邊側着頭看了一眼面袋子,估摸着家裡的粗面還不少,就甜甜地喚着何氏:“祖母,今日野菜剜了這麼多呢,餅子您再多烙幾張成麼?”
“怎麼,又是給紀老三他閨女要的?”
“祖母烙的餅子那麼好吃,全天下人都該來嘗一嘗,若是每次都我一個人獨享的話就太可惜了,自然要同家裡人一起吃,小姑要吃,祖父祖母也要吃。” 紀娍一臉正經,恭維之話說起來一點兒也不臉紅。
何氏佯裝生氣,撇着嘴角:“行了,你可别拍馬屁了,就你那點小心思我還瞅不出來?”
“我和你祖父不饞這個,你同紀枝那丫頭吃就行了。”
紀娍笑得牙不見眼:“謝謝祖母。”
“小姑今日吃完午飯就抱着浣衣盆出去了,等她回來看見餅子……”說到這裡,她突然一頓,“祖母,小姑還沒回來呢!”
“她還沒傻到那個地步呢,知道躲雨,你不用管她。”何氏往竈膛裡扔了兩根柴火,頭也不擡地冷冷道……
“可是……”
紀娍的話還沒說完,外面的雨就噼裡啪啦地砸了下來,雨滴一落到地上就飛濺起無數細碎的水花,紀老三踩着雨水走進竈房,将路上撿來的一捧柴火堆在角落。
“祖父,”紀娍避着何氏,小心翼翼地湊到紀老三身邊,壓着嗓子道:“浣衣盆不在,小姑還沒回家呢。”
聞此,紀老三拔起腳就朝着外面跑去。
“祖父,我同你一起。”紀娍拿着蓑衣跟着紀老三一起走進了雨裡,顧不得何氏還在身後急切地呼喊着。
祖孫兩人一路無言,朝着河邊奔去。
“小姑,你在哪兒……”
“閨女……”
初秋七月,大雨如注。
紀娍和紀老三沿着河岸不停地喊不停地找,找到天徹底黑了,找到整個村子黢得像在墨汁裡浸過,可是除了雨聲還有水聲,便再也沒有其它的聲音回應他們了。
昏天暗地,紀娍心裡怕得直打鼓,她怕紀枝出了事,怕她再也見不到她這個小姑……
紀娍到這裡之後睜開眼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紀枝,一張白淨的臉,一雙明亮的眼,右邊臉頰上生着顆小巧的淺棕色的痣。
她看見紀娍睜開了眼,就笑着湊上前去将一顆剝了皮的雞蛋塞到了紀娍的手裡,雙眼彎彎:“你吃,吃了病好。”
“轟隆”一聲悶雷扯回了紀娍的思緒。
待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身旁的紀老三嗓子都喊啞了。
“閨女,紀枝閨女……”
紀娍的心瞬間又重了許多,她焦急地環顧四周,一團黑忽忽的東西隔着雨幕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祖父,你瞧,那兒好像有棵樹。”
“小姑,小姑……”
“我是娍兒,我和祖父來尋你了。”
“咔嚓……”天邊一道閃電突起,将紀娍眼前的一切短暫地照亮,她發現樹下好像……有人……
還沒等紀娍反應過來,紀老三就跌跌撞撞地跑了過去,他生得高又長得精瘦,跌跌撞撞的模樣在黑暗中看起來像是一根被雨打得搖搖晃晃的枯木。
而紀娍的腳似乎是被定住了,她有些害怕……剛才借着閃電,她看見那人是挂在樹上的……
“咔嚓……”遠處又起一道閃電,這次借着光,紀娍看見的是樹下的兩個浣衣盆,其中一個是紀枝的,盆腰處還有紀娍為她纏上的紅布條。
雨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砸得紀娍直不起腰。
“翠丫頭……”
“翠丫頭?”紀娍聽見喊聲猛地擡頭,借着再一道閃電,她看見樹下挂着的那個人穿的不是紀枝今天出門時的衣裳。
“翠丫頭是誰?孫翠翠?孫老漢家的女兒……”紀娍來不及多想,踉踉跄跄地朝着樹下跑了過去。
待她在樹下站定之時,紀老三已經把人從樹上抱了下來,平放在了地上。
“祖父……翠兒姐姐……死……死了麼?”
地上的姑娘面無血色,雙眼圓睜,脖頸間猩紅的勒痕刺得人眼睛疼。
紀老三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哎……”
“祖父,那兒……有兩個浣衣盆,纏着紅布條的那個是小姑的……”
那兩個浣衣盆孤零零地站在樹下,看起來已經在雨下淋了許久。
看着紀老三蹲在浣衣盆前失魂落魄的樣子,紀娍的嗓子裡像吞了一大團棉花,又噎又悶……
“小姑會不會已經回家了?”
“祖父,我們回家找找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