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看不懂那封信上的内容,但她一眼就認出了那張紙上畫的紋樣,與紀老三那塊玉佩上的紋樣毫無二緻。
恍惚過後,何氏紅着眼睛對周姃言謝:“這下我就放心了,等我們走後,我們娍丫頭還能有個倚仗……”
周姃看了看不遠處正忙着分瓜子的紀娍,對何氏輕輕道:“娍兒她是個有見識有膽量的姑娘,即使沒有什麼倚仗也能護自己周全的。”
“那是夫人高看了。”何氏把畫着紋樣的那張紙妥貼的收進了懷裡。
“我們娍丫頭一天天都是圍着村子打轉,隻知道哪塊地裡頭出的野菜最多,哪棵樹上的果子最甜,她連太康府都沒有去過,哪來的什麼見識呢……”
周姃搖了搖頭,不再言語。
……
離新年隻剩下不到五日了,可因為平安客棧和木樓的那些事情,整個太康府流言四起,人心惶惶,一連十日街上都無往年年尾那般熙攘喧鬧,甚至還比不上平常。
紀娍忙完湖邊祭回來之後,就一直被何氏束在身邊,每日能活動的地方就隻有後院、小廚房以及自己住的那間房子。
何氏這日心情好,又見她實在是無聊得緊,便安排她跟紀老三回家一趟,把家裡留着過年的臘肉和幹野菜都帶來。
“祖母,您就放心吧,您交代的那些我肯定能一樣不差都給背了來。”說罷又笑眯眯地對着何氏來了句:“我也不會忘記鎖門的。”
李至跟着他們一起回去了,趙氏婦交代他把家裡屋檐下挂着的幾條幹魚給帶來,然後送些麸皮還有碎麥到趙五娘那裡讓她留着喂雞,再順手将她幫忙給攢下的那些雞蛋背回來。
何氏和趙氏婦這趟到隋府裡去,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家裡的那幾隻雞。
留在家裡自然是不行的,眼下正是天寒地凍的時節,要是晚上沒人給它們放進屋子裡去,怕是都撐不過一晚。
帶進隋府裡去養……更是不可能的……
再不然就隻能背着去鎮上賣掉了……可她們又實在不舍得……
兩個人坐在竈房裡盤算了半天,才決定拜托給趙五娘,讓她幫着養些日子。
眼看着這都過去二十幾天了,想着之前何氏留下來的那些麸皮和豆渣怕是早就喂完了,趙氏婦就讓李至再給送些過去,順帶着把雞蛋背過來,改日她好在鎮子上找個地方給賣掉。
“要不是你爹和你哥都不在,我才不會讓你去呢!”
“你可千萬小心些,走路時安分着點,時刻都記着你背的是雞蛋不是洋芋蛋子,那東西可不經磕……”臨走前,趙氏婦扯着李至的耳朵千叮咛萬囑咐:“那雞蛋要是碎一個你就給我少吃一頓飯……”
“哎呀,娘,我知道了!”李至側着頭避開了趙氏婦的手,指着前面的紀娍和紀老三,道:“你再不放我走,紀家祖父和娍兒就要走到紅石村了……”
紀娍跟在紀老三的身後,她旁邊是說起話來沒完沒了的李至,三個人出了隋府的門沒多久就來到了百旺鎮的主街,有着花閣的那條街……
這兒是百旺鎮上最熱鬧的地方,以往總是人聲鼎沸的,如今卻隻能看見幾個攤子,甚至連客人都少見。
那花閣是這百旺鎮上最有排場的建築,朱漆描金的月洞門,紗燈窗下的碎玉光,眼下更是連一絲影子也看不見了。
那場大火之後沒幾時就來了許多官府裡的人,他們把這裡團團圍住,挖出了許多具屍骨,一批扔在平車上蓋着雨布堆到了城外的亂葬崗,另一批則妥帖地蓋着白布安放在一旁。
接着,就有派頭一輛賽過一輛的馬車趕到這裡,一批又一批人轟轟隆隆地抱着其中一具屍體哭過又指着那些官府的人罵過之後,再帶着那具被燒成炭一樣的屍體離開。
等那些妥帖安放着的屍體都被人帶走之後,官府的那些人便将那兩座樓的殘骸都給運走了,不管是沉甸甸的大箱子還是精緻的小匣子,不管是燒了一半的書還是已經碎了的碗,最後連一捧灰都沒留下……
隻剩下一大塊地皮躺在那裡,這塊地皮被飽含恐懼的眼淚灼燒過,被一場充滿憤怒的大火灼燒過,放眼看過去,烏黑陰翳,與周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怎麼都成了這樣子?”這也是李至回到隋府後第一次出門,兩個房子突然不見隻留下一片焦黑的景象着實讓人有些心驚。
但是一想到木樓裡那些姑娘,便也就懶得為那些結實又華麗的建築可惜了,他咂了咂嘴,加快腳步追上了紀娍……
一回到家,紀娍就根據何氏說的,把那些臘肉幹野菜都找了出來。
除了這些,她還把自己和紀枝的兔皮帽也塞進了背簍裡,又到了何氏的屋裡把何氏給家人新做的冬鞋小心翼翼地包起來放到了背簍中……
“娍丫頭,這麼多洋芋夠使麼?”紀老三的聲音傳了過來。
紀娍一邊鎖門,一邊踮起腳仰着頭看着遠處的地窖口:“夠了夠了,祖父,就這些就夠了。”
這些洋芋她也要帶去,她早就打算好了,過年時要在廟會上支個攤子賣炸洋芋。
廟會上熱鬧,小孩子又多,這東西又分外和小孩子的口味,關鍵是這削好皮進過油鍋的洋芋條可比帶着泥土的洋芋蛋子值錢得多,趁着廟會擺幾天,多少也是能賺一些的。
眼下,她的瓜子生意還做不起來,就隻能收些訂金,可來年要使銀子的地方還多,便隻能一點一點先攢起來。
收拾好鎖好門之後,李至也回來了,背着半簍子雞蛋走得戰戰兢兢,笑起來也不日以往那般東倒西歪的:“娍兒,你等我一下,我去把那幾條魚幹拿來,咱就走。”
“别忘了闩上門。”
三個人回到隋府之後,趙氏婦話都沒說,第一件事就是把李至背上的那些雞蛋仔仔細細數了一遍。
李至躲在紀娍的身後:“娍兒,你幫我問問。”
“問什麼?”
“問問我得餓幾頓……”
紀娍清了清嗓子,乖乖巧巧地開口:“趙嬸子,這雞蛋可不少呢?”
“可不……”
“比往年冬日裡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