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客棧打從那日出事之後就一直空着,直到前幾日才有人把它重新僦了下來改成了飯館,取名為梅花飯館。
這飯館的掌櫃怕縣上的人都覺得這地方邪門,日後的生意做不起來,便重金請了這位四處都有名卻四處都難見的說書先生來起場子。
“不是說這東客先生是位遊士,居無定所的,那這梅花飯館的掌櫃是如何把他尋來的呢?”李至還沒進店就拉着旁邊的人扯起了閑。
“隻能說這位新掌櫃不一般呐。”
“确實不一般,能請得到這麼有名的說書先生……”
“非也非也……”旁邊的漢子擺了擺手,四下看了看才意味深長道:“這新掌櫃是個女的。”
“女掌櫃……”李至想也不想地啧道:“也沒什麼稀奇的吧?”說罷,就擺着手跟着人群進了客棧。
幾個人剛剛坐定,就有一相貌不凡穿着白袍的公子從樓上走了下來,那人果如朵兒說的那般是個獨臂。
紀娍先是看了看他空着的那隻袖管,才又擡起頭看向他那張臉,陌生的,與她記憶中那張模糊不清的臉是不是同一張,她自己也分辨不出。
那位說書先生坐在半桌前口若懸河了一個時辰,紀娍也思緒紛飛了一個時辰,直到那人醒木一拍,此起彼伏的叫好聲填滿整間客棧,她才突然回過神來。
書已經說完了,穿着白袍的男子起身就要離開,紀娍見狀,立馬走到台前将他攔了下來。
“這位姑娘……”
“先生是從何處知曉那些物件的?”
自稱東客的男子饒有興緻地看了紀娍一眼:“是我書中寫到的。”
“這麼說來……”
“你從來沒見過那些,對麼?”
對方高高在上地看了紀娍一眼,沉默不語。
“可那些東西……我見過。”說着,紀娍又看了一眼那隻空空的袖管,試探道:“你……我也見過。”
那東客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異樣,紀娍有些錯愕,她走近一步繼續道:“是在一條山路上。”
“可我從來沒見過你。”
“你當然沒見過……”紀娍歎了口氣:“你方才說那些都是你書中寫到的,可是真的?”
“自然。”
“那……”
“你……似乎有很多問題,”東客察覺到人群中投來的一束束充滿好奇的目光,笑道:“若是可以的話,我做東……”
恰逢飯口,托了他的福,這梅花飯館開張第一日就是座無空席,門不停賓,樓下大堂中一片鬧熱,樓上的包廂内也滿是喧嚣,除了最角落處的那兩間廂房。
其中一間廂房内,紀娍正與那位東客隔着一張桌子面對面地坐着,她盯着對方,單刀直入:“你是不是也穿書了?”
“穿書?”
“這個世界不是真實的,是我在一本書中看到的,那日下雨,我為了避開突然出現在盤山公路上的人,開着車子墜下了山路,然後就來到這裡。”
“那人與你一樣……”她看着對方僅剩的一條胳膊,欲言又止。
東客的神情還是一如既往地不起一絲波瀾,他搖了搖頭,道:“與其說是你穿到了書中,不如說是你從書中穿了出來。”
“從我寫的那些書中穿了出來。”
“你寫的……書?”紀娍哭笑不得:“你不想承認也無傷大雅,或者你實在是有什麼難言之隐也無可厚非,隻是你真沒必要胡謅這些來诓我。”
“我并非是诓你……”東客側目看了一眼自己空空的袖管:“你确是從我寫的書中而來。”
“你所處的那個世界也是由我筆下誕生的。”
“若是不想說就算了。”紀娍垂下眼睛,起身準備離開。
東客也跟着站了起來,無奈道:“我并沒有要诓你騙你的理由。”
“提筆之前,我要寫的那個世界就在我的思緒中了……”
“墨落……新世即生……”
“那個世界對你來說,确是真實的。”
“就好比你現在所處的這個世界……對你的那些朋友來說……也是真實的。”
而東客口中紀娍的那些朋友此刻就坐在隔壁廂房裡,一個賽過一個的坐立不安。
“就不該答應讓她一個人去。”李至趴在牆上半天都沒聽見一點動靜,他有些心急,道:“也不知和第一次見面的人有什麼好說這麼久的。”
“第一次見面?”隋言意抱着劍立在門口,想着紀娍方才分明與那東客說了她之前見過他……
“你見過我或許是真的,因為我的确去過你們那個世界。”東客語氣平淡,似乎這事情對他來說太過尋常。
紀娍想了許久,才轉頭向他問道:“那……究竟哪個世界才是真實的。”
“都是真實的,”他指了指紀娍的雙腳繼續道:“對你來說,隻要是能讓你真切感受到的能讓你站穩雙腳的那個世界……就是真實的。”
“我不相信,”紀娍搖了搖頭,道:“我所生存的那個世界有着真實的、獨特的曆史和文化,會發展會進步,人類有良知,社會有底線,豈是你說不存在就不存在的。”
“我從未說過那個世界不存在……”
“隻是我書中的主角需要生存在那個世界,我便構造了那個世界,他們的故事結束了,但是他們生活的那個世界不會結束。”
“世道會被生活在其中的人改造,文化會被生活在其中的人傳承,曆史會被生活在其中的人延續。”
“那個世界的存在或者覆滅,在我的故事結束之後便不再由我做主了。”
“你……是如何知曉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