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沒事！”伊凡對武空岚大喊道，“她剛剛出現在你左前方大概15米處，對！就是那裡！”

确定位置後，武空岚毫不猶豫地拿黑色物質搓了個炸彈，精準投放，随着巨大的“砰——”的一聲響，他左前方的一大片區域瞬間被清場，連空間都随之猛烈振動了一下。原本絢爛奪目的光芒散去，唯餘一片空茫茫的深遂而幽藍的天空。

“她”仍未出現。

可惡，她究竟在哪裡？

武空岚攥緊了手裡的刀，對周圍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伊凡也同樣如此，他瞪大雙眼，試圖從一片虛無的藍色中找到那抹白色。

一股微風撩起耳後的碎發，伊凡的心驟然一緊！

幾乎是下意識遵循本能的反應，他盡力擡手去抵擋，不多時，鑽心的疼痛從手臂處傳來，雪白的石膏錐形毫不留情地穿過了他的手臂，停留在僅距他眼睛三厘米處——如果他不舉手擋這一下，剛剛被貫穿的将會是他的腦袋。

由标準的幾何體組成的舞者面上一片雪白，不知表情，她似乎有些遺憾地搖了搖球形的腦袋，優雅地抽回自己錐形的小腿，飄飄然轉身，似乎準備再次消失在光芒中。

伊凡終于反應過來似的，痛苦地慘叫出聲！

痛！好痛！

剛剛被貫穿的手臂上的時間瞬間加速流動，迅速老去，沒一會就變成枯黃色，這還沒完，枯黃的皮膚繼續不停的腐爛，最終隻給他留下被纖維化皮膚包裹着的一副白骨。

這恐怖的痛感直鑽大腦，伊凡癱軟着跪坐在地，還不忘艱難地看一眼科林的方向。

這一看他心裡猛地一緊，那幾何體女人還沒走！

她停留在科林的身旁，圓圓的腦袋轉了幾圈，似乎在疑惑什麼。

她的停頓給了武空岚攻擊的機會。随着一聲硬物碰撞的聲音響起，武空岚一個閃身，直接提着長刀砸在了伊凡身前半米處，舞者一個閃身，便輕輕松松地躲過了這一擊。可武空岚不準備就此收手，他的刀法毫無章法，卻勝在快速，霸道的黑色物質一道道閃過，即使是時間的域主也不敢正面對抗，隻能閃避。

然而波嘉渾身上下看似由沉重的幾何體石膏組成，卻輕盈地如同一片沒有質量的羽毛，即使周圍的空間已經被武空岚劈得破破爛爛，也難以傷她分毫。

該死，什麼也看不見，這樣根本沒法攻擊到她！

武空岚一邊在心裡暗罵，一邊仔細地傾聽着石膏運動的聲音，試圖找到她脖子與身體連接處的薄弱點。可還沒找到她的弱點，舞者就又擡起纖長而有力的錐形腿，對着武空岚的心髒就是一腳。

武空岚躲閃不及，急忙擡起長刀格擋，可這一腳的力道實在太大，腳下的光路寬度有限，被那狠戾的一腳踢中後，他擡刀的手瞬間被巨大的沖擊力震成了碎片，身影也如從天地間墜落的流星，急速地朝八千米高的地面砸下。

她的弱點，到底在哪裡？

這是從高空墜落的武空岚腦子裡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

正當他準備迎接落地時強大的沖擊力時，卻被什麼柔軟而溫暖的東西接了個滿懷，被震成碎片的手臂、滿身的傷痕瞬間愈合，他驚魂未定地起身，隻摸到了樹葉一般的觸感。

趴在地上的歐陽辰一口鮮血沒憋住，吐了一地，夏玲急忙拉起他，又一次帶着他躲過了無差别的時間攻擊。

在他們的身後，一顆高達八千米的參天巨樹散發出盈盈微光，光彩奪目，連漫天極光都要對它退避三舍。

這棵巨樹接住了重傷的武空岚，并治療了他。

“五秒……夏玲……把‘素遺’給他。”

“新生之芽……呵……回去後那群老家夥絕對會罵死我……”

飛速奔跑的夏玲咬了咬牙，環視四周，發現時間的攻擊圈已經呈包圍之勢。她的san值已經降到了60以下，現在什麼都聽不到，卻很清楚歐陽辰想要她做什麼。

畢竟再不拼命他們就真的要被時間殺死了！

躺在樹冠上的武空岚剛剛起身，一道扭曲成類似于模糊照片上帶有速度線的人影就忽地鑽入了他的的身體，随後，夏玲急切的聲音瞬間在他腦子裡炸開。

“武空岚！歐陽辰利用新生之芽把素遺送上去了，我哥給它的命令是聽從你的指令，好好利用！”

感受着與自己融為一體的素遺，武空岚短暫地适應了一會，臉上終于露出了一點放松的神情。

如果從傀儡師的角度來看，他入界的時間應該有二十年了。

穩住心神，散發善意，試探、交流、結契，如喝水吃飯一般的流程在不到一秒内完成，很快，在他身上的灰黑色波紋線立刻跳動起來，就像是素遺說話時傳來音波的形狀。

“别抵抗我，我需要借用你對四周的感知。”武空岚低聲對此時附身的素遺說，“現在，改變重力，把我送到她所在的空中吧。”

此時的波嘉站在深藍色夜空中央，雪白的身軀與夜空形成了極大的反差感，正如那幅挂在房間中的畫一般，美麗而詭谲。在她身後的某道極光上，伊凡的呻吟聲不斷，那處被貫穿的傷口不斷擴大腐爛，幾乎已經占據了大半個身體，他看着仍在戰鬥的武空岚，咬了咬牙，把求救的想法咽了肚子裡。

他絕不能在這時讓同伴分心。

借着改變方向的重力，鋒利的一刀裹挾着殺意攻至波嘉面前，她也早有預料，一轉腳步，輕巧地躍至一旁。

隻要她想，任何地方都是她的落腳點，與隻能站在極光上的人類完全是兩種處境。

從空中伸出的鎖鍊穩穩地接住了與地面呈45度角躍起的武空岚，他曲起腿部，原本的長刀形狀刹那間變幻為一把黑色手槍，對準了舞者的頭顱。

“砰—”

一聲響起，波嘉反應未及，擡手格擋，卻隻觸碰到了一片灰色的煙霧。

僅這不到一秒的空隙，已經夠了！武空岚提着長刀瞬移至她的身後，又一次調整重力的角度，手部力量，讓長刀狠狠地插入了她的軀體中！

代表身軀的圓錐與圓柱穿插的幾何體瞬間碎成了幾塊，一把黃銅鑰匙就這樣明晃晃地顯露在其中。

武空岚剛想擡手去搶，代表頭部的球體便旋轉了一百八十度，明明沒有五官，武空岚卻感覺她在直挺挺地盯着他，其中甚至還帶有一絲憐憫。

令人毛骨悚然的危機感一下子填滿了他的心神。

武空岚當機立斷，立刻命令素遺改變重力，遠離波嘉。可即便他已是反應神速，他仍被突然擴散的時間定格了身體，随後，時間的法則轟然炸開！

“喂！”

一直看着他們戰鬥的伊凡不顧疼痛，焦急地喊出了聲，在他的眼中，剛剛的一刹那間，武空岚的身形突然頓住，随後無聲的爆炸一動，他便直接被炸成了血霧，現在那片天空深藍與猩紅交錯，似乎在無情宣告着他們的失敗。

他掙紮着往前移動了些許，卻無能為力。

“别擔心。”

幹淨而平穩的聲線響起，當伊凡回過頭時，看到了年輕得有些過頭的、淚流滿面的粉頭發少年。

他擡手指了指血霧，用動聽的英文輕聲安撫道：“你看。”

一條條粗壯的荊棘将武空岚包裹其中，上面開滿了鮮紅的花朵，剛剛的爆炸後，那些花朵被炸毀了許多，所以形成了一片紅色的煙海。

一瞬間的驚訝後，武空岚很快調整了心神，再一次握住了手中的刀，與剩下的五塊波嘉纏鬥在一起。

科林在極光上靜靜地站着，瞟見痛苦的伊凡，他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救不了你。”他伸出手摸了摸伊凡焦枯的身體，語氣悲傷。

伊凡一怔，明白了自己已經被判了死刑，可他還是拉住科林的袖子，用盡全力問道：“你是誰？那個入界者小哥呢？”

科林看着他真摯的眼神，心下一動，緩緩開口：“我叫……猶納茜，别擔心，時間的回溯讓他回到了他的十三歲，是他的生日，也是我們的忌日。”

“我為再見到他而高興，他卻為感知到我而悲傷。因此他才會不斷哭泣。”

說着說着，“她”歎了口氣，無奈地抱怨了一句：“什麼‘被詛咒的孩子’，明明是每次都有我們這群哥哥姐姐給他擦屁股而已，真是不讓人省心。”

有了剛剛的經驗，武空岚已經知曉了石膏破碎的後果，他小心翼翼，如法炮制，很快就又打碎了兩塊石膏，然而每打碎一塊石膏，似乎波嘉受到有形體的制約就更小一點，無論是移動速度還是攻擊威力都提升了一個大檔次。面對剩下的一個球體、兩個錐體，武空岚很快體力不支，漸漸開始力不從心起來。

觀察了他們許久的猶納茜緩緩擡起右手，食指與中指并攏，比了一個上挑的手勢。

參天的藤蔓破空而起，死死地纏住了三塊四處飛舞的石膏，借素遺高速移動的武空岚沒有放過這樣的機會，他立刻化黑色物質為炸彈，一邊一個，須臾間，石膏連着藤蔓就一起被炸了個粉碎。

條條鎖鍊組合，将他托在空中，确認了石膏爆裂帶來的時間法則已經消散後，武空岚定下心來，仔細探查周圍。

借目發動，可這次，竟借到的是伊凡的眼睛。

這也就意味着：他的意志力已經幾乎要消散，連抵抗入侵精神力的基本神志都難以維持了。

在他的眼中，戰鬥過的天際中空間的裂縫一條接着一條，星羅棋布，卻唯獨不見鑰匙的蹤迹。

冷靜……冷靜……壓抑不住的喘息從武空岚的喉嚨裡傳出，頻繁發動空想域再加上連續驅動素遺，他早已是強弩之末，可如果那詭異的舞者還沒死，這裡可能就沒有人能活着離開了。

在他緊張的目光下，猶納茜和伊凡微微擡頭，與面前再次出現的，完完整整的舞者無言對視。

明明她剛才已經全部被打碎了，為什麼？

武空岚死死盯着背對着他的舞者，她依然是一球一錐柱與四根圓錐組合成的模樣，與之前分毫未變，唯獨……在她剛才重新組合的過程中，一把顯眼的黃色鑰匙再次被包裹進了她的軀體中！

她用一隻尖銳的胳膊挑起僵硬的裙擺，随着石膏“咔哒咔哒”的碎裂聲，她雙腿交疊，竟是向猶納茜行了一個舞者常用的謝幕禮。

趁此機會，武空岚積聚起了一點力氣，又一次出手，直朝鑰匙而去。

“咔嚓—”

碎裂聲過後，武空岚緩緩從她破碎的身軀後走出，手裡還拿着從她身體裡抽出的黃銅鑰匙。由于沒有管顧那些石膏中蘊含的時間，他剛被治好的手再次變得血肉模糊起來。

經過這一次的攻擊，他能明顯感覺到波嘉的力量被削弱了不少，于是他的動作并未停下，漆黑的鐮刀被凝出，行雲流水，冷漠地勾在波嘉的脖子上——他不準備放過這個傷了許多同伴的怪物。

行完禮的舞者頭部旋轉朝向武空岚，藍色的光芒從她身上飛出，溫柔地環繞住了兩人。

身上的黑色線條微微抖動，素遺察覺到這藍色的不尋常，立刻提醒向武空岚發出提醒。

武空岚也同樣打起十二分的警惕，隻是舞者并未再攻擊，等待許久，他隻聽到了一聲平穩的機械女聲：

“看到您依然如舊，我很開心。”

下一刻，她的身影消泯于無形。

開心？憑什麼？

确認危險解除的一刻，武空岚身形一晃，卻還是硬撐着奔向了伊凡，當他摸到那幾乎已經擴展到全身的枯骨時，人生第一次感到沸血翻湧，憤懑與悲傷的情緒直沖天靈蓋。

伊凡已經感受不到渾身的痛覺了，他隻能無奈地朝武空岚笑了笑，突然又想起這人看不見，于是艱難地開了口：“抱歉，沒幫上什麼忙……”

“别這麼說。”猶納茜也連忙俯身蹲在他的身旁，看到他的慘狀，隻能無力地安慰他。

“我先把你裝到菩提籽裡帶你下去，歐陽辰那邊一定有辦法，先别放棄！”

武空岚拿出菩提籽，試圖把伊凡放進去，可伊凡卻蒼白着臉搖了搖頭，拒絕了他的請求。

白骨化雖然已經擴散到了他的脖子，他卻還能說出一點話來，看着武空岚的臉，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說出了一句話：

“「小心……你的影子……它會……殺死你……」”

說完，他就像再也支撐不住一般，化為了一具枯骨。

猶納茜撫了撫武空岚的肩膀，明明隻有不大點高的個頭，卻像一名可靠的大姐姐。

她說：“他已經離開了，如果你真的為他感到悲傷，就在出去後去慰問一下他的家人吧。還有，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來不及消化伊凡的遺言，聽到猶納茜的話，武空岚一怔，擡頭問她：“什麼？”

猶納茜：“請你替我記住一個名字：辛格瑞拉孤兒院。”

***

“是我赢了。”淩烨低聲說起，他偏過頭去，似乎不忍再看伊凡的慘狀。

原本信心滿滿的山羊頭此時一言不發，面色陰沉地注視着水中的情形。

在這場戰鬥中，有沒有任何能力的伊凡、身負詛咒的科林、滿身秘密的武空岚、用盡一切維護家族的歐陽辰、還有被父母壓迫，與武空岚之間有矛盾的夏家兄妹，即使是最開始就掉線的科林都發揮了自己的作用，衆人戮力同心，竟真的打敗了波嘉的幻影。

除了武空岚和素遺之間超乎尋常的适配性，他們每一個人都沒有發揮出超出他預料的實力，可這群人确實赢了。

是波嘉放水？還是……

他瞥向一臉平靜的淩烨，心中忌憚又多了幾分。

“好吧，如你所願。”山羊頭攤了攤手，讓開了身子，露出了身後黑紅交替的繭狀物體，“不過我還挺好奇的，淩烨先生你要這玩意幹什麼，像這種被淵主本人都抛棄了的記憶除了被做成污染源，我想不到其它的用途。”

淩烨沒有答話，他擡頭向上看去，在漆黑的“繭”的正上方，一扇巨大的古銅色大門高懸于空中。

他深吸一口氣，傾身向前，将手插入黑繭中，任由代表污染的情緒侵入自己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