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登斯看到她的動作,不由得慘叫一聲。
少女眼前一黑,纖細的的脖頸以下倏然出現和岚一樣的縫隙,劇痛襲來,她的指甲死死扣入掌心,流出金色的血來。隻是她身上四處都在流下金色的血,此時這點血液實在是微不足道。
“奪生”的威力确實恐怖,怪物每撞一次齒輪構成的囚籠,就會受到不知名力量的攻擊,那原本漆黑濃密的長發瞬間被蒸發,隻撞了幾次,它就病怏怏地俯倒在地,瑟縮成一團,似乎是在示弱。
露露提娅長舒一口氣,這一放松,原本強撐着的一股勁立馬就卸了,她頭一歪,從齒輪上掉了下去。
諾登斯立刻拔腿奔向她,當他接住了那個已經遍體鱗傷的少女時,腿腳一軟,和露露提娅一起癱倒在地。
糟了!岚那不存在的心髒猛地一提,這兩個笨蛋,那明顯是晦物的陷阱!
果然,示弱的晦物趁此刻立刻暴起,也同樣使出了自己的全力一擊,數千條長發凝成高速運轉的鑽頭,對準兩人所在位置盡數鑽下。
時間在眼前無數倍放慢,岚低聲問自己。
你還在等什麼?在等自己身邊重要之人再一次在自己眼前受苦嗎?
你還有能嘗試的方法。
在翻湧的長發之下,諾登斯已經察覺到了危險,他憤然轉頭,眼中被不甘與仇恨填滿,他逼出身體中能使用的最後一絲力量,引爆了自己剛剛射出的箭矢。
巨大的爆破聲從晦物深處傳出,卻隻讓黑發停頓了不過一秒,它似乎也拼上了全力,誓要将傷它的兩人千刀萬剮。
千鈞一發之時,一片無聲的領域突如其來地展開了。
一瞬間,天地褪色。
即使是金色的露露提娅也被擴散黑白浸染,諾登斯原本抱着露露提娅的手茫然地松開,他擡起頭,心中竟提不起一絲一毫的情感。
在潑墨般的天空中,岚的腦子疼得幾乎要炸掉,無數信息争先恐後地鑽入他的腦子裡,像一個充氣過多的氣球,讓他的思想飛速膨脹,甚至有些記不清自己原本的目的。
他看着眼下停滞的世界,露出了一個心有餘悸的微笑。
他本與天地一體,能夠輕易俯視整個深淵,卻無法幹涉其分毫,對發生的任何事都無能為力。
真的無能為力嗎?
“吞噬”是這裡最基本的法則,他既然有意識,那麼他應該也有可以吞噬的東西。于是剛才的他以渺小的自我,試圖吞噬整片深淵——他成功了,即使隻是一小片區域,也同樣足夠。
岚深吸一口氣,竭力忽略那自己能讓自己疼到意識模糊的痛感,不合時宜地慶幸起:幸好自己死的次數夠多,對疼痛有了一定抗性。
那麼接下來,就是解決這最後的怪物了。
這時沒有人意識到,從此刻起,他的每一次行動,都讓上億年間不見光亮的深淵天空出現了明顯的顔色變化,好似一隻閉合的眼睛微微睜開,露出了它猩紅的底色。
随着岚腦中思想變換,原本難以望其項背的晦物變得脆薄如泡沫,他擡手輕輕一揮,那些黑發便像一吹即散的灰塵,就這麼簡簡單單散在了空中。
滿目瘡痍的大地上,頃刻間隻剩諾登斯,與緩緩落地的岚無聲對視。
輪廓清晰,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落下,搭在了諾登斯的頭頂,一瞬間,周邊色彩鮮活起來,充盈到溢出的情感瞬間回歸,終究是化作滾滾淚水砸落。
岚扶起暈倒的露露提娅,抱住痛哭的諾登斯,無聲地歎了口氣。
十幾張治療符咒,畫得岚手指都要被磨平了,終于叫醒了昏睡的露露提娅。她看到岚的一瞬,反應和諾登斯如出一轍,也是抱着他就開始哭起來,岚現在身上挂了兩個愛哭鬼,又是無奈又是心疼,隻能任他們哭。
等兩個人哭累了,終于回過神來,開始追問岚的事。
“我現在這副樣子……”
岚将手搭上他們的手腕,一片冰冷,根本感受不到任何溫度,很明顯不是活人的手,對此岚的解釋是:“這隻是個單純由意志化成的軀體,根本不能算活人,頂多算個比較奇特的物體。”
“對不起。”露露提娅聞言難過地低下了頭,誠懇地向他道歉,“我真的沒想到……命運會收取那麼重的代價。”
“不是你的錯,是我一意孤行,非要讓你幫我窺探命運。”岚摸了摸她的腦袋。
說起這件事,其實是因為兩人都太莽撞,很難将錯誤歸因,此時翻篇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更何況他也正因此才因禍得福,找到了控制深淵和回去的方法。
“你們兩個,也别哭了,看哥哥給你們變個魔術怎麼樣?”岚神秘一笑,逗小孩似地問起劫後餘生的兩人。
諾登斯已經沉默了很久,此時聽到這句話,好奇心終究是蓋過了沒由來的委屈,讓他的眼睛中提起了點光亮,一眨不眨地看着岚。
少年迎着他的目光起身,一掃長發至耳後,漂亮的紅眸含笑,擡手直指天垠。
黑沉沉的天幕伴着他的指尖風起雲湧,烏雲逐漸被血紅浸染,暗影被強光驅散,不過須臾,天際上墨色褪盡,隻餘一輪漆黑的大日高懸于空中,衆人目之所及處皆為鮮豔奪目的紅色。
此刻,無光的深淵迎來了上億年間第一次出現的赤色天空。
沒人能不為這樣的奇景所震撼。
“我吞噬了這裡的天地,因此現在它們是屬于我的了,怎麼樣,是不是很有趣?”岚有些享受地看着弟弟妹妹崇拜的目光,自豪地解釋道。
初出茅廬的諾登斯和露露提娅哪見過這陣仗?
兩人立刻揪住岚的衣角,激動地問東問西起來,岚也不嫌煩,把能告訴他們的細節都說了出來,直到兩人問累,心滿意足地睡過去才罷休。
看着兩人的睡顔,岚的心中一陣酸澀,不禁問自己:你真的舍得抛下他們離開嗎?
現在的自己已經掌控了整片深淵,不管是此處晦物的生死,還是撕裂天際回歸來處,都在自己的一念之間。
自己終于有能力保護他們,卻偏要在此時離親人而去嗎?
一邊是朝思暮想的恩師,一邊是朝夕相處的親人,這種難以抉擇的感覺幾乎要将他撕裂。
岚捂着依舊疼得發瘋的腦袋,痛苦不堪。
“岚哥,你要離開了嗎?”
諾登斯的聲音從身邊幽幽傳來,毫無睡意,似乎已經觀察了他許久。
一向殺伐果決的岚沉默了,良久,他才答非所問道:“這好像還是你第一次叫我‘哥’。
諾登斯沒接他的話,他把頭撇向一邊道:“想去就去吧,我和露露不用你操心。”
岚歎了口氣,道:“你這話倒像是在怨我。”
“沒有!”諾登斯堅定地回道,可微紅的眼眶還是出賣了他的心情。
岚和露露,整整七年的陪伴,他們大概是自出生以來對他最好的人了,這讓他如何放得下?隻是諾登斯知道,岚不惜以生命為代價的夙願終于達成,他不應該止步于此。
趁着露露提娅還在沉睡,岚将諾登斯帶到了剛才的戰場中央,在那裡,剛才浩如煙海的長發已經不見,隻剩下半個頭的裸體女人的空殼,湊近一探,便能發現這具空殼确實隻有外部是人的皮膚,而裡面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岚心念微動,那光滑的皮膚逐漸幹枯下去,一塊晶瑩剔透的水晶形物體從上方析出,穩穩地落在了諾登斯手上。還沒等諾登斯反應過來,那塊水晶就在他面前碎成了無數塊,連帶着無數有關深淵的信息,一同鑽進了諾登斯的身體中。
“這樣,你就擁有了足以領導此地的能力了。”岚說。
諾登斯感受着渾身充盈的力量,心中複雜萬分,他看向岚,問他:“你呢,已經不需要這些力量了嗎?”
岚搖搖頭,看向高懸于頂的黑色太陽道:“此處天地與我的意志相融合,這些力量對我來說不重要了。”
兩人之間相顧無言,周邊隻剩下微風拂過大地的摩擦聲。
“我能聽到你們的一舉一動。”岚低聲說道,“别擔心,我們終有重逢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