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重新返回女生宿舍樓,隻剩淩霜留在原地。瞬移的消耗巨大,武空岚喘着粗氣喘着粗氣,不顧形象地癱坐在地上。
淩霜走上前來,盤腿坐在他的身邊,默默陪着他。
橙紅色的燈籠發出幽幽暖光,照亮了他左手上的傷口。此時武空岚身上放着三封信和一個燈籠,都是重要的物品,足以看得出衆人對他的信任。
“淩霜……”
武空岚提着燈籠,輕呼他的名字,自然而然地朝白影身上倚了倚,把小部分重量壓在他的身上。
白影未動,安靜地支撐着他。
武空岚眼神放空,低聲問:“枝顔最後落了個什麼下場?”
淩烨不答,拉過他的手,将自己冰涼的掌心覆了上去。
紮穿的傷口愈合很快,現在已經止住了血,不需要包紮,但冰涼的觸感可以幫他緩解疼痛。
察覺到他的意圖,武空岚淺淡地笑了笑,更加放松了些。
“我最後又是什麼下場,先生?”
這個稱呼指向性太強,抓着武空岚的手動了動,身邊人很快将視線投向他,剛想摸他的手腕,就聽他說:“想問我怎麼發現的?”
“字迹的差異,湖上你用出的劍法,對我們聊天時輕微的反應……太多巧合重合,先生,我又不是什麼不通人性的飯桶,你不能趁我失憶就糊弄我。”
淩烨笑了笑,這人還委屈上了。
想起幾人的下場,淩烨微微俯身,手背貼上武空岚棱角分明的下颌,仔細端詳着他這張隻有二十來歲的年輕俊秀的臉,仿佛怎樣也看不夠。
他肩膀沉下來,從武空岚手中拿過燈籠,在武空岚的胳膊上寫了一個“燒”。
黑色的火舌舔上燈籠的骨架,将包裹的紅紙燒作細碎的粉末,燈籠消失,隻留下一塊方形的金屬物品。
武空岚仔細看去,那是塊令牌,上面刻着一個規整的“人”字。
“天下勢的‘人’?和歲轍一樣的部門?”
淩烨點點頭,手指繼續在武空岚的胳膊上遊走。
“掌輿論造勢,潛移默化拉攏百姓,塑造天下勢的形象以得民心,此為歲轍之責。教化他人,廣傳天下勢公正良善、劫富濟貧的理念,為枝顔之責。”
似乎是寫的煩了,淩烨指尖下橫平豎直的筆畫停下,變成了彎繞的字符。
“不許用符咒。”武空岚不滿道。
“……”
淩烨拿他沒辦法,停了手,熟練地從他衣服裡摸出了陳默的信件,放在眼前打量。
信桶小巧精緻,桶上有不少劃痕,還有血液濺射的痕迹,确實是陳默的物品。
武空岚眼睫垂下,沉沉目光投向信筒。
“打開這封信,我的記憶會回歸,你現在的身體也會失去一部分力量。”
淩烨沒有回話,手指撩動,親自打開了陳默的信。
這次的回憶可不好受,無數人的嘶吼、尖叫、咒罵席卷而來,讓武空岚驟然縮起了身子。
能量被剝離,淩烨拿信桶的手顫了一下,身上光芒又淡一分。
僅憑他和這身體的聯系,似乎無法支撐住離魂的附着了。
眼前一黑,戀人的身影遠去,他斷開了和記憶碎片的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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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烈的頭疼和耳鳴沖擊着腦殼,逼得淩烨跪倒在床上,眼前的事物都成了晃動的重影。
他抖着手抓過放在附近的耳墜,連耳洞都不找,硬生生把它摁了回去。血水和耳墜一起反射出晶瑩的光芒,一時間竟分不清是誰的紅色。
虛拟屏在眼前展開,耳邊疼痛刺激着神經,幫他找回了神志。
機會難得,淩烨快速翻出紙筆,整理起自己的思緒。
第一,二十多年前深淵之主的消失并未讓枝顔的思想局域的影響擴大,反而在其中增添了一枚記憶碎片,阻止晦物的外溢。
第二,夢境事件結束,受生命之神影響的入界者大批回到華國,之後不過幾天,以枝顔為核心的思想局域大規模拉人進入,并造成了在人身上“開花”的污染。
第三,武空岚的記憶在逐步恢複。
從他入界以來推斷,首先是武空岚與生俱來的、遠超常人的肢體再生能力。以空想域入界後,他找到了自己最得力、也是最不講道理的武器——物質與存在的域主。
在夢境中,他找回了自己的來處,對人情緒的感知變得敏銳。記起了自己對周邊空間的絕對控制力和對低等晦物恐怖的領導力。
如果這次成功拿回所有記憶碎片,他會回到蕭岚第一次死亡的時間點。那時的蕭岚,體術、謀略、在戰場中厮殺的經驗皆是頂點。
到此,從他入界到他成為僞神之下頂尖強者,不過一個月時間。他已經拿到了武器和最便捷的能力,如果在華國境内,這足以他應對所有挑戰和……刺殺。
一切都巧合得天衣無縫。
兩次特殊區域降臨,正好按時間順序拿到最合适的能力,連記憶都恰好恢複到他初次涉及世界本源之前的位置,若說這背後無人主導,淩烨自然是不信的。
放眼全球,能做到這些的也隻有一個人。
——命運之輪的精确計算。
淩烨快速寫字的手停下,思路在梳理中逐漸清晰。回神時,攥緊的掌心中竟滿是冷汗。
加上隐身的諾登斯,短短二十年,這三個家夥到底在籌謀什麼?
不…當務之急,還是枝顔的事更重要。
在校園中,是兩方勢力的搏鬥。其中生命的影響最早能追溯到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大概率也是讓枝顔醒來的契機,從此刻開始,枝顔就已經陷入了祂的影響中,并在近百年的折磨中,徹底失去與之抗争的意識,被其同化,但即便如此,她仍在以殘存的善念嘗試保護誤入其中的人。
然後,在近兩百年後的今天,對立又糾纏的兩方被編入了命運的織網中,一舉向武空岚披露了生命之神對華國的滲透。
既然如此,自己就先替他走一趟吧。
夜色闌珊,本就遠離市區的别墅此時更顯空曠,淩烨給自己買好了通往目的地的票,匆匆起身,拿上外套就準備往外走。
不過剛一開門,就見有個年輕的身影蹲在客廳,頻頻打着哈欠,看上去已經等了他一夜。
青年人腳步頓住,語氣略顯驚訝:“這都快三點了,怎麼不去睡覺?”
少女眼角都溢出了淚花,明顯是困的狠了,小聲叫了句“先生”。
“我去問了夏從複,這次大規模特殊區域降臨事關梅拉赫斯克與我們之間的外交政策,上面會出動一名執政官進行調查,除此之外不向外透露任何信息。……我知道,這件事不用我們操心了,但我還是……”還是很擔心。
淩烨俯身揉過她的腦袋,讓她安心。
他剛想說這些事不用她擔心,天塌下來也有他們這些大人頂着。不過話到嘴邊,他又改了口。
一枚玉質的平安扣塞入了少女的手中,正是霭流玉上袁離茵送的那枚。
烏黑的長發垂落,眉眼溫柔,一如千年前那樣可靠又鼓舞人心,讓人不知不覺就信了他的話,随了他的意。
“做的不錯,别怕,武空岚和甯墨都很強,咱們可以放心相信他們。去睡吧,最多三天,我就能把他們完完整整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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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盡是些揮之不去的血色,武空岚痛苦掩額,唇邊卻挂着些許難掩的暢快笑意。
記憶徹底回歸,他很快調整好了情緒,壓下心中的躁動與噬殺,回頭看向白影,輕聲呢喃:“先生……”
隻低語了片刻,他就住了嘴。
此時看去,白影已回到了最開始了無生氣的模樣,與常人無異,卻和真正的淩烨相去甚遠。剛才的鮮活仿佛不過鏡花水月。
細碎的黑發被夜風拂亂,幾乎要融到黑暗中的青年眼中情誼盡數消散,不再言語。
白影和他并肩而坐,面對這細雨連綿,枯守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