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買了最近的票,淩烨趕到洛水時,也已幾近天明。
晨光熹微,大街上人煙稀少,不少買早飯的小鋪已經開始準備食材,雖還未開張,叮叮咣咣的聲音從街鋪兩側傳來,給這安靜的街上了些煙火氣。
與這閑适小道格格不入,幾輛低調的黑車從遠處整齊駛來,停在了淩烨身前。停定後車上很快有人下來,走到一側,為主座上的人拉開了車門,微微傾身,比了一個請的手勢。
黑色的高跟鞋不緊不慢地從車中跨出,來者是一名女人。
她穿着裁剪得體的行政夾克衫,長發剛過肩頭,發尾處泛着水流一般的瑩藍色,面上不見任何表情。
僅僅是這走幾步的距離,就有不少人自覺站起身,候在她身邊。
乜水,十大執政官之一,三位軍隊總司令中唯一的女性,也是檢察院的首席檢察官。能力為何暫不清楚,但無人會質疑她的實力——她站着,沒人敢坐下,多少人寒窗苦讀近二十年,就為了争這一個給她開門遞水的機會。
有時權力确實是令人醉心的東西。
見淩烨已經到了,乜水向身後人比了個手勢,示意他們不用跟着。公務員打扮的職員們立刻會意,訓練有素地回到了黑車上,将談話的空間留給兩人。
“又見面了,淩先生。”女人向淩烨伸出手。
淩烨禮節性地與她短暫交握,道:“沒想到負責此處案件的竟是乜檢查長,看來我的擔心是杞人憂天了。”
“淩先生為我們提供了諸多有用信息,我此次前來,感謝你所做的貢獻,也希望能與你合作愉快。”乜水緩聲說。
随後,她又向前邁出一步,腳下藍光閃過,周邊幾裡内的水分子瞬間以同一頻率躁動起來,此刻,一座城中的所有秘密在她的感知中皆無所遁形。
晨風撩起淩烨烏黑柔軟的發尾,落葉無聲,靜靜等待着結果。
曾幾何時,他眼中的華國也如光下觀花般清晰,連瓣葉的脈絡都能看清。
泱泱華夏,自有後來者。
不過半分鐘,乜水有了結論:“當年校園遺迹已被拆除,餘留的隻有殘垣斷壁,沒有晦氣。”
這個結果并不意外,如果枝顔的怨氣彙聚在此,他和武空岚不可能沒有察覺。
想起楊涵提起的枝顔的回憶,淩烨提議道:“如果您信得過我,不如去渭北看看?”
如今情況複雜,想要找到一個跨越千年形成的思想局域,難過登天。不過現在的華國不僅有廣寒宮空間站、南天門計劃、地月浮遊軌道炮,還有火星科研基地和跨太陽系超光速探測儀,比登天再難點也不是什麼問題。
乜水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渭北是什麼地方?那可是一百六十年前的革命根據地,烈士英魂聚集之處,正氣凜然。若是誕生與戰争有關的特殊區域還算合理,為何會和學校産生聯系?
鑒于淩烨之前多次做出的正确選擇,乜水沉吟片刻,很幹脆地相信了他。
渭北離洛水距離并不算近,在乜水的示意下,一輛黑車向淩烨敞開車門,露出内裡整潔而闆正的真皮皮革,和他怎麼也掩不住的矜貴氣息相得益彰,恰如其分。淩烨微微彎腰,幾縷不聽話的長發順着肩頭滑落,與初升的日光交相輝映,襯得側顔顯露出某種虛幻的神聖感。
遠在首車的乜水從後視鏡看到這幕時,蹙起了秀眉。
淩烨的這張臉總給她一些熟悉感。帝君?不……不是。
曾經的她,天下勢中最狂熱的“人”所追随的帝皇,早就消逝在曆史中了。
現在的他們聚集在此,隻為了亘古不變的信仰——掌天下勢,護天下人。
在空間局域與核動力的加速下,不過一小時的車程,兩人就到達了目的地。
渭水地處中原,曆史上經曆過不少大型戰争,經過篩選後,乜水迅速鎖定了三處地點。
淩烨邊回憶特殊區域中的内容邊在車上搜索資料,根據這三處可疑點基本拼湊出了枝顔可能呆過地點的舊址:2000年後,詩悅學校鬧鬼的傳聞确實傳的沸沸揚揚,但當時類似于這種的恐怖傳聞基本有些年代的地方都有,因此并未引起官方注意。但細看之下,從2010年後,四年一次的出事頻率确實有些規律了,受害者可能是學校裡的學生,也可能是周圍路過的職員,都有具體的案情報告。
若隻是粗略的四年,這些失蹤案肯定會掩埋在衆多案件之中,但這些失蹤案都有一個不顯眼的相同點——屍體找到時間均在這一年的最後一天,就像是算好的一樣。
這種情況,淩烨最先想到的是人為操控,但以華國如今的實力,什麼人能躲過乜水的眼線,神通廣大滲透入此處,并操縱枝顔的殘魂持續不斷策劃這些失蹤案?
深淵做不到,世界意志做不到,那就所有人都做不到。所以他隻能向更早處投往目光。
戰亂的年代,也是枝顔醒來的年代。
枝顔以鏡子為依托,可能經曆過多次她自己都不清楚的轉移,特殊區域也以鏡子最後停留的地方為原型展開,重點難道在鏡子?
可枝顔最後的沉睡處詩悅學院中他們并未找到鏡子殘骸,在渭北相關地區也沒有任何與鏡子有關的情報。且按理來說,鏡子常代表深淵的勢力,生命之神應該繞着它走才對。
淩烨聽着汽車幾近于無的發動機轟鳴聲,手指輕敲,一些早已被否定的想法重新冒出了頭。
規整的時間,生命之神與枝顔若有若無的聯系,讓他想到了精确調控時間的步進電機和像植物根莖一樣蔓延的無線網。
一枚久埋地底的種子因兩者屬性同源纏上枝顔,令她看到無數的離别、遺憾與人性醜惡,在無聲的荼毒下逐漸将其變成自己的傀儡,得手後,觸發種子中的算法,利用她的晦氣作為驅動,一步一步殺生收取更多的晦氣,隐秘拓展,直到帶着生命之神神力的人們回國,徹底引發了它的爆發。這也似乎也解釋了特殊區域中存在蝸末這種生活在電流電磁中的生物的原因。
他本認為梅拉赫斯克的機械與生物是兩個完全對立的組織,不過現在這個結論可能要打上問号了。
想到這,淩烨呼出通訊屏幕,編寫了一條信息:
“烏爾達夢境後回國污染者所處區域的統計圖和現已統計校服出現點的對比圖發我一份。”
正準備發送時,他突然意識到什麼,在這條信息上加上了敬稱和“請”字。
乜水幾乎是秒回,一張清晰的對比圖很快發來。淩烨将兩者重疊,以渭北為中心,粗略連接了校服與污染者,得到了一張偏移的網絡圖。
延伸的網絡囊括大半個華國,疏密排列與人口密度幾乎一緻,環繞大型水域處有明顯的密度增加,且其中有幾根須伸的格外遠,幾乎觸及了國界。
當淩烨圈出幾處重要基站後,這些長長的根須就更為明顯。
向水,向肥,頂端優勢。
不愧是植物。
猜想被确認,淩烨不再猶豫,立刻通知乜水去尋找渭北内未标記過的電子信号或電子設備——這可比植物好找多了。
高精密度的儀器嗡嗡作響,對整個渭北進行掃描,标出了十五處電子設備、二十八處電子信号,和乜水找出的三處區域對照後,還剩十二處可疑點。
衆人一處處排查後,最終隻剩下兩處地點——破舊的老房屋和靜谧的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