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疼，蕭岚，真的好疼。”

枝顔沒有回應武空岚之前的話，而是領着他繼續在黑暗中行走。

“但事情總是有十之八九不如意，被分屍後，我的意識漂浮在無盡的黑暗中，然後，我最想看到的，最不想看到的，都發生了。”

“我看不到你們，卻能感受到來自淩霜的強烈的死志，那是和最後遭受折磨的我一樣希望快點解脫的求死欲望。想必，你也遭受了什麼不測吧。”

武空岚想到了柳樹林中試圖往他刀尖上撞的白影，一時沉默。

枝顔低下頭，聲音中微微有些顫抖：“對不起，蕭岚，我最終還是沒選擇你。”

“可我也不敢去見淩霜，如果是他，一定會責備我的。他廢了那麼大力氣想将我們送走，到頭來卻因為我變成了一場空。”

倒映在鏡中的白色影子，淩霜在第一次見到武空岚時，就說出了“讓她解脫”的請求……武空岚猜測，這兩個人，大概是互相覺得對不起對方，才都拖着殘軀，在這裡踟蹰百年未曾見面。

“這就是此處特殊區域展開後，你從未和他交流過的原因嗎？”

枝顔看向武空岚，目光中含着讓人看不懂的複雜。

“就像甯墨不再是陳默一樣，那不是他，唯有你，蕭岚，我能看得出來，你始終如一，不死不滅。”

“至于淩霜嘛……”她釋然道，“他應是天上昭陽，怎能看到我這一地腐朽？”

燈籠光漸漸遠去，武空岚的影子籠在黑暗中，安靜站在原地。

“但他從求死的泥潭裡掙脫出來了，你也一樣。”回想起曆史書上那些遙遠的曆史，武空岚說。

“或許吧。”

枝顔眉目舒展開來，将手中燈籠扔向一邊，輕巧地轉了個圈。周圍環境随着她的動作陡然明亮，展現出面面相連的鏡子，形成了一條悠長的鏡面回廊。

“生命的力量與我同源，我們都與植物有關，所以在沉睡千年後，我被祂的力量喚醒了。祂雖然煩人，但帶來的也不是沒有好處。”

她指了指身邊的第一面鏡子給武空岚看，裡面有個穿着灰藍色粗布麻衣的女孩，正是抗戰年間常見的打扮。

“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但又認識了很多朋友。你看，她即将和自己的同學一起為國家遊行抗議，多有勇氣。”

綠羅裙蹦蹦跳跳跑向前，一身黑的武空岚便跟上去，聽她介紹那些新朋友。

枝顔指向第二面鏡子，“你看，她是名優秀的教師，給我起了名字，還想把我從鏡子裡放出來，真好啊，她總是充滿樂觀，連帶着我也開心。”

然後是第三面鏡子，“她說，她不會辜負帝君的開天一劍，我一猜就知道，那位帝君就是淩霜，除了他，誰配得上這樣的名号？誰能讓人生死無悔地去追随？”

之後是第四面……第五面……

她見過最絕望，也是最欣欣向榮的年代，并被這百年深深吸引。可惜好景不長，生命之神通過展現各種悲觀的視角，一步步壓垮她的神智，消耗她的能量，讓她再次陷入了晦物的擁抱。

于是兩方對立糾纏的思想局域誕生了。

她試圖伸出援手，卻有心無力，生命的力量試圖将人化作培養花朵的沃土，卻被她阻止。百年的掙紮似乎永不停歇，直到武空岚被卷入這場紛争，打破了兩者間一直以來的平衡，她才終于能夠休息。

兩人已經走到通道的盡頭，枝顔向武空岚伸出手，身後，種種流光溢彩的記憶像卷曲的照片突然泛起了黃，順着不知從何而來的微風，打着旋被吹散開來。

随後，光芒彙聚在枝顔掌心，形成了一顆五彩斑斓的珠子。

武空岚認得那是什麼，在華中平原實驗室，他随沈軒見過平勝路區域出現的這東西，但相比之下，那顆珠子黯淡無光，内裡什麼都沒有，這顆卻璀璨如星，一看便是某人珍貴的回憶。

“我将‘權柄’交給你，我離開後，生命的力量一定會立刻反撲，待你将祂清除幹淨，這片區域就會自己解開啦。”

枝顔心情很好地轉了轉辮子，解釋道，“你的話，肯定比我做的好多了，打的祂痛哭流涕，灰飛煙滅！”

“……”

武空岚沒有急着接過珠子，而是認真地對她說：“枝顔，如果你願意，我有辦法讓你繼續存在下去，以域主的身份，不受任何人的桎梏和迫害，你可以與天地同壽，親自去體驗如今的世界……”

“可是，我太累了。”枝顔輕聲打斷他。

“我太累了……”

她堅決地把珠子放在武空岚手上，笑容依舊溫柔而年輕。

“人終非草木啊，蕭岚。”

悠悠話音落下，最後一點屬于她的光芒也散去了。

彩色的珠子融入武空岚的軀體，似有千鈞重，悶得他喘不過氣。

她這一生太長又太短，果敢堅毅，生不逢時。

真可惜啊。

……

棺材中女孩的軀體從腿部開始迅速枯萎，根本沒給人預留反應的時間，植物枯黃的痕迹就侵蝕到了她的脖子。

不過，她似乎還有什麼心願沒完成，枯萎的進程忽然減緩，停在了她的臉旁。

她睜開眼，正好對上了淩烨空白的面孔和仲纖纖有些緊張的雙眸。

見她醒來，仲纖纖聲音都放輕了：“我是陳默提過的……未過門的妻子，你還記得嗎？”

枝顔好奇地看過來，仲纖纖眉目舒展，笑靥如花，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現在她面前。

“我曾聽陳默說，你特别好奇我長什麼樣，可惜我當年為避人耳目，一直沒有來見你們，後來再聽到的就是你失蹤的消息……倒是沒想到，現在在這裡，我竟還有機會見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