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逢光揉捏鼻梁。哪怕他以前照顧年齡比他小得多的小孩，也沒感覺像今天這麼操心過。他明明清楚，貴族都是些嬌貴的麻煩人物，年齡不大的貴族尤其如此。

伽明離開沒多久，他卻深深懷疑對方去盥洗室吐了。

注視蔬菜沙拉的空碗片刻，林逢光起身打算關懷一下伽明。他才剛站起來，卻看到伽明人模人樣地走了過來，沒有一點之前的狼狽不堪，整個人神清氣爽。

林逢光定在原地，大腦快速轉動。

……應該不至于會有人因為吃撐了給自己上治愈系魔法吧？

至于。

如果伽明知道了這個問題，這就是他的答複。

給自己上完療愈魔法的伽明舒服極了，胃部仍舊飽脹但是沒有之前那種想要嘔吐的沖動。

療愈魔法需要消耗的魔力是有點多，但反正他現在也沒有其他事情需要做。

伽明看到站着的林逢光，問：“怎麼了？”

林逢光輕輕咳嗽一聲，“在想是不是可以回學院。”

伽明指向外面的落日，“不可以。再玩一會兒吧，你看，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去。”

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去，不過城中的一切都已經鍍上淡淡的鎏金，包括他們身上黑色的鬥篷。

他們并肩路過一個廣場，噴泉旁邊有一個摘下禮帽的長發男人。他的背後是噴泉，噴泉中央是一座雕塑，而再往後能夠看到一輪巨大的落日。男人從帽子裡面取出一隻白鴿，用力抛出去的那個瞬間，白鴿振翅飛翔，在人們的眼睛裡留下一片模糊的白影。

過路的人們叫好，往他面前的箱子裡放入錢币。

伽明将這一幕映入眼底，嚴肅地說：“這似乎是一個很厲害的魔法師。”

林逢光愣了一下，“為什麼這麼說？”

伽明：“因為我沒有在他身上感受到魔力的波動啊。”

如果對魔力的操控在伽明之下，那麼伽明就能夠感受到對方使用魔法的時候産生的波動，可他在這個男人身上卻完全沒有感受到這些。

林逢光陷入沉默，并用目光把伽明上下打量一邊。

“……為什麼用懷疑的目光看着我？”伽明感到莫名其妙，“我又沒有欺騙你。”

“不是。我隻是在想，蘭城是否沒有魔術師的存在。”

“魔術師？”

“他們沒有魔力，也沒有魔法天賦，都是一些普通人——”林逢光停頓片刻，“這些魔術師和魔法師的區别很好分辨，他們使用的是技巧、道具和障眼法。也許會有魔法師做這種事吧，但他不是。”

伽明低聲重複：“沒有魔力，也沒有魔法天賦，卻能夠使用技巧、道具和障眼法進行類似于魔法的表演？”

林逢光：“是。你在蘭城沒有見過這些嗎？”

“沒有。”伽明不打算多說。

他也知道林逢光不會多問。

又或者，他沒有給林逢光多問的機會。一片黑色的衣角在林逢光的面前揚起又落下，林逢光看過去，發現伽明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換過衣服了。

黑色的鬥篷成為混淆魔術與魔法的道具，伽明拉住兜帽将其甩向噴泉，沾濕一角之後又扯回來，往天空高高地一揚。

那些落下的水珠變成玫瑰花瓣。在圍觀者的驚歎之中，伽明接住其中的一片，将它遞給魔術師的時候，花瓣在指尖變成了金币。

“送給你，”他把金币放在魔術師的手心，後退一步行了個禮，“我很喜歡你的魔術。”

魔術師訝異地說：“謝謝。你也是魔術師嗎？”

伽明點頭。

他玩得很開心，打了個響指，地面的玫瑰花瓣就重新變成水珠，在地上洇出圓形的濕潤痕迹。

魔術師收起訝異，了然地笑了，小聲地說：“謝謝你的金币，小魔法師。”

……

“所以，為什麼我沒有發現他的魔術是魔術，他卻發現了我的魔法是魔法？”

“……魔術的局限性還是比較大的。”

……

在落日完全沉沒之前，他們回到了學院。

在宿舍樓内分别前，伽明用讓人無法拒絕的眼神望着林逢光，問：“下次出去玩是什麼時候？我還想看魔術。”

林逢光複雜地看着他，說：“伽明同學，你可以和其他同學一起出去玩。”

“為什麼？你今天難道不開心嗎？”

“今天并沒有發生什麼令我感到開心的事情。”

伽明眯起眼睛看他，而林逢光隻是平靜地避開他的視線。

或許林逢光不擅長應對别人的視線，所以總是逃避。但是伽明發現，這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畢竟沒有對上視線，别人也很難從林逢光的眼睛裡看到什麼情緒。

伽明短暫地回憶了一下，發現林逢光是沒有遇到什麼值得開心的事情。

對中央城感到新奇的人隻有他這個第一次接觸這裡的外來者，如果他留在這裡四年，他對這一切也會無動于衷的。

失望嗎？不，這很有挑戰性。

越是想要與他拉開距離，他反而越感到興奮。

在芙洛斯特學院内，縱然有不少人對他頗有微詞，但這些人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優秀。還有更多的人，他們喜歡他的優秀，喜歡他的背景，喜歡他的花言巧語。

林逢光想要從他的熱情中逃離，這很好。

伽明點頭，笑道：“好吧。我回去想想有什麼能夠讓你高興的事情，想到了我會來找你。”

林逢光驟然睜大眼睛，“不——”

又拒絕晚了，伽明已經丢下一句“再見”跑走，紅色絲帶的尾部和飛揚的頭發末梢纏繞在一起，色彩張揚得和他這個人一樣。

林逢光站在原地很久都沒有動，然後他擡腳，一步一步上樓，那些認識的、不認識的同學與他擦肩而過，沒有人和他打招呼，他持續低頭，也沒有和任何人有交流。

直到關上宿舍的門，他靠在門上，摘下笨重的眼鏡。

随着面部的裝飾物被拿下，林逢光的外貌發生細微的變化——臉上所有的雀斑都消失，同時，深褐色的眼睛宛如加入清水逐漸化開，最後變成了淺淺的藍色。

他的腦中不斷回旋下午的片段。最近的是伽明微微仰頭望着他的表情，伽明被拒絕之後絲毫不顯得失落的樣子；稍微遠一些則是伽明施展魔法時張揚的神态，伽明周身平靜得讓他差距不到任何波動的空氣。

林逢光懊惱地歎氣。

“别再來找我了……”

過去很久，他認命地走向書桌，取出一張紙，還有一支蓄滿墨水的筆。

例行任務。

林逢光的筆尖在紙上輕輕地點了兩下，劃下幾道黑色的痕迹。

——關于學院内異常情況的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