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淵然邁步過去,微眯了眼。涼風挾着雨拍在面頰上,跟着襲來的卻是一柄白刃。身旁的馬被驚得輕嘶一聲,下意識就往後縮,而他握着馬缰的手陡然一緊,不避不讓,任那把短刀架上了自己的脖頸。
握刀的女子面色蒼白,渾身都在往下滴水,執刀的手輕輕顫抖着。她用力咬着唇,似在拼命克制什麼,看清他的那一瞬,她怔了怔,随即長出了口氣。
“回兄,你怎麼……”
江淵然松開缰繩,迎着那柄短刀上前一步,默不作聲地解下身上的油衣,罩在了她的頭頂。
喧嘩的雨聲忽然被隔絕在外,晏泠音立在油衣的陰影裡擡眼看他。她鬓發皆濕,嘴唇凍得發紫,一滴雨珠挂在她的眼睫上欲墜不墜,像盈盈的淚。
而他站在油衣之外,站在瓢潑大雨之中,伸着雙臂将她攏在身前。他能感覺到她呼吸急促,亦感覺到自己心跳狂亂。他的胸口劇痛,一時甚至不能呼吸。
怎麼會淋成這個樣子?
旁邊有人輕咳了一聲,江淵然倏地擡眼,越過晏泠音往聲音的來處看去。那是一個高而瘦的男子,同樣渾身濕透。他裹着玄色的罩衫,靠着巷中爬滿苔藓的石壁,沉默地望着他。
望着他和晏泠音。
那張臉豔美得近乎妖異,眸光卻比冰刃還要寒涼。江淵然不喜歡那種目光,他從第一眼就不喜歡那個人。
隻是他涵養良好,不會把敵意這樣明晃晃地放在臉上。
晏泠音也聽到了那聲咳嗽,臉色變了。現在沒有解釋的時間,她和江淵然之間也不需要解釋。隻要一個眼神,他便知道她想做什麼,她如今的情勢又是何等急迫。
“我來的路上,沒見到旁人。”江淵然言簡意赅地開口,語速很快,“騎我的馬走。”
那匹黑馬輕輕打了個響鼻,随着主人的指引看向了晏泠音。江淵然沒等她回答,已經将油衣妥帖地系在了她的身上:“到了之後讓它自己回來,它認得路。”
“你為什麼在這裡?”晏泠音眨掉了睫上了水珠,被他扶上馬背,俯下身低聲道,“你……要去殷宅?”
她不知想到了什麼,極輕地打了個寒噤,忽然抓住了江淵然正要收回的手。
“……别去。”
不是什麼難猜的事。殷宅今日鬧成這樣,總要有人來擔責。誰殺了人,誰劫了人,起碼在明面上,要給殷禹,給她的父皇一個清楚的交代。
這是件燙手的差事,江淵然肯接,定是晏眆提了條件。
而他原本是那樣憎惡交易的人。
江淵然抿唇不言。晏泠音的手很軟,也很涼,覆在他的手背上,沒有一絲熱氣。他其實早已下定了決心,哪怕前面是再厚再硬的石牆,也會毫不遲疑地往上撞。他不怕頭破血流身首異處,但在此刻,在這極短的一瞬,他忽然生出了懼意。
人因貪而生懼,他也是人,躲不過的。他害怕那隻手一直這樣冰冷,害怕他此時将它推開,就再沒有握住它的機會。
但他還是緩慢地抽回了手。
“回兄。”晏泠音又喚了一聲,嗓音發啞。
她難得求他,可此刻的他卻沒有點頭的力氣。
總要有人被推上浪尖風口,将這些一團亂麻的破事包攬下來。他是最合适的人選,合适到旁人也願意花大價錢買他出面。
“阿暄,”這句舊日的稱呼一出口,兩人都是一怔,江淵然閉了閉眼,狠心繼續道,“你要信我。保重。”
他用力抽上黑馬的臀部,那馬吃痛,揚蹄跑了起來。幾步過去,晏泠音勒馬回望,雨水蒙住了她的視線,在她臉上留下紛亂的水迹。
而她隻看見了江淵然的背影。
蘇覓已從牆邊直起了身,眸光很暗,雙頰燒得泛了粉。晏泠音回過頭,掉轉刀柄,将短刀遞還給他,又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眼睛,咬牙側過臉去。
“上來。”
一隻骨節瘦長的手攀住了缰繩,過了片刻,有什麼貼住了她的脊背,帶着溫熱。
黑馬又長嘶一聲,載着兩人,撒開四蹄往雨幕深處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