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泠音不解:“你沒有見過她?”
“豈止是沒有見過。”蘇覓聲音沉沉,“容貌,年齡,住址,我都一概不知。我和她的聯系隻是通過逐風衛,而他們不會給我透露任何消息。我動用了弦歌樓,終于摸到了一點線索,但很快我便病倒了,醒來時,所有的線索都已消失。”
而三年後,連弦歌樓都被徹底查封了。
涼意從晏泠音的心底蔓延上來,她又想起了那場暴雨:“殷宅的那一次,也是她?”
“這是唯一的解釋。”蘇覓見周圍暗了下來,便拿了鉸剪去剪燭芯。他此時不再故意佝偻着肩背,随着燭焰搖曳,他高挑的身影在地上拖得很長,“那一日,走在我身前的逐風衛失足跌倒,引來了殷宅的侍衛,這不是逐風衛該有的身手,它讓我确認,夫人一直在防備我。但我仍未想明白,是什麼讓她不惜暴露自己,也要阻止我去找殷娘子。”
“她知道你的行蹤,也了解呂家的案子,”晏泠音喃喃,“她很可能就在朝局之中。”
“所以我必須走。”蘇覓擱下鉸剪時發出叮當輕響,“她在暗,我在明,如果不想被她算計第三次,我得先離開京城。”
晏泠音又抿了口茶,冰涼的茶水讓她鎮定下來。
“你利用了安貴妃。”
“若我不這麼做,就無法瞞過旁人。”蘇覓沒有否認,“除了夫人,還有晏眆,還有殿下的父親,他們可以用各種理由殺我。照現在的戰局來看,梁國不會容忍我太久了。”
“我聽到一些傳言,”燭花又炸了一聲,但兩人都沒去注意它,晏泠音晃了晃手裡的茶盞,沉吟道,“一個說蘇公子心懷怨憤,想要毒害陛下,讓安貴妃受了牽累,另一個說蘇公子穢亂宮闱,對嫔妃不敬,這才被執下獄。不知哪一個是真的?”
“殿下信哪個,哪個就是真的。”蘇覓眼角又挑了起來,聲音很懶,“我多說無益。”
“蘇公子敢作敢當,”晏泠音不看他耍無賴,“此事我隻問一遍。”
燭光躍動在他的眼睫上,蘇覓在她的注視下斂了眸,臉上沒有表情:“娘娘讓我盡早離京。”
晏泠音微怔。
“她應當是聽到了風聲,知道有人要對我下手,”蘇覓口氣平淡,像在談論不關己身的瑣事,“那日她召我入宮,遣退了宮女,讓我替她彈一首《秋夜長》。”
這是宛京的民謠,晏泠音小時曾在宮宴上聽過。前朝一位無名的歌者給它填了詞,唱的是思婦懷人。
秋夜長,殊未央,月明白露澄清光……
君在天一方。
茶盞裡的水因顫動而生出漣漪,晏泠音低頭看着那漾開的波紋,一時隻覺得人世荒唐。除了溫敏之外,安在水是她最熟悉的一位嫔妃,精明幹練,能把三宮六院的繁雜事務都處理得井井有條。
她為什麼要飛蛾撲火?
“我不知流言是怎麼傳的,”蘇覓正色道,“但除了這首曲子,其他什麼也沒有,貴妃娘娘是清白的。”
他難得收起那種輕佻的神色,誠懇的語氣裡有孩童般的天真,讓人幾乎舍不得懷疑。可輕微的不安卻再度升起,晏泠音不得不承認,她不敢賭蘇覓的真心。
他的話能信多少?
不隻是關于安貴妃的這些,還有他今夜說過的每一句,甚至包括那個一觸即收的吻。
沉默間,院牆邊傳來了走動聲,是宋齊回來了。此時吹滅燭火反而惹人懷疑,晏泠音走去窗邊,隔着窗扇喚了一句:“成均。”
蘇覓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要留蘇覓在身邊,就得給他一個合适的身份,這樣下去,他遲早會和宋齊碰面,但今夜不是個好時機。
“殿下還沒歇息,”一陣窸窣聲後,宋齊的聲音在窗台下響起,帶了點疲倦,“是被炮聲吵醒了嗎?”
這個解釋不賴,晏泠音剛想順着他的話說下去,忽然頓了一下。她轉頭望向蘇覓,看見他也似有所覺,無聲地朝她做了個口型。
血。
他們都聞到了窗外的血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