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你我之間,就不必相瞞了罷。”蘇覓的聲音柔和得像誘哄,“你想查白水河,也循着種種蛛絲馬迹懷疑上了安氏,但說到底,死無對證的事,他要想把自己撇清,有的是手段。這可怎麼辦呢?有沒有什麼法子,可以叫他自己露出尾巴來呢?”
他笑吟吟地看着她:“那馬夫這麼多年活得好好的,是誰在暗中保他?他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殿下回京的前夜被殺,又是誰洩露了他的身份?他一個下人,知道的東西有限,當證人也沒什麼分量,可若是當誘餌,就美味得很了。”
晏泠音頓了頓:“原來你是這樣看我的。”
她不動氣,蘇覓反倒怔了一下,好言好語道:“我沒說這是殿下的意思,但大理寺……”
“他不會,”晏泠音斬釘截鐵,“蘇覓,我沒有質問你,也請你不要以己度人。我不至于生氣,但可能會傷心。”
她前半句聽得蘇覓又忌恨又惱火,後半句卻像瓢涼水兜頭澆下。他沉默片刻,忽然正色道:“既如此,還有一種解釋。”
晏泠音挑眉看他。
“說來也巧,逐風衛沒能攔下那人,卻認出了他的身手。我三年前就在查他,沒想到他竟一直潛伏在安府。”
晏泠音重複了一遍:“三年前?”
蘇覓:“他是夫人的人。”
晏泠音心裡一動。這句話信息量不小,意味着安漼之和那位夫人早就開始往來,這些年安氏插手過的朝事,背後很可能有她在推波助瀾。略一細想,竟叫人不寒而栗。
“你的意思是,”晏泠音慢慢道,“殺人的未必是安漼之,可能是夫人?但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鳥盡弓藏罷了,”蘇覓擡指輕扣着桌案,“棋子用得太久便會出事。殿下不是已經開始調查安氏了嗎?夫人不想被牽連,就得早做打算。”
他說得輕描淡寫,反倒讓晏泠音起了警覺。安家若是倒了,不可能不牽連晏眆,這對晏泠音有利,對其他有野心的人亦是。她坎坷慣了,實在不信天上會掉這樣大的餡餅。有那麼一瞬,她幾乎對蘇覓生了疑心。
晏泠音深吸了一口氣:“此事還有一個疑點。那一晚若非逐風衛相攔,馬夫的屍體原本是要抛入河中的,但人既已死了,何必多此一舉?隻是為了造成淹死的假象麼?京中疫病起得奇怪,明陽河又恰好離金銘寺不遠,我懷疑他不是要抛屍,而是要污染水源。可安漼之沒有制造疫病的理由,更不可能讓貴妃以身涉險,但若這一切的背後是夫人……就解釋得通了。”
既能一腳把安家踢開,又能讓宛京大亂,确是一條喪心病狂的妙計。晏泠音心裡沉甸甸的,被墜得難受。安貴妃或許知道什麼——皓如殿裡除了她自己和貼身的宮女,竟沒有多餘的閑人染病,好像早有準備似的,但為了保家人,她不會站出來提供線索。要弄清此事,最好是能抓住那個抛屍的人。
“逐風衛廢物了一次,不會再失手第二次。”蘇覓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輕聲道,“這些天我一直着他們追查,那人的本名已翻不出來了,隻知在江湖上的名号是‘非煙’,還有個诨名‘慶雲仙’。他十幾年前投奔到安漼之門下,現已是安宅的暗衛首領,有一手絕技‘五毒掌’,能以内力将毒逼入旁人體内,殺人無形。練這種掌法極耗藥材,隻要盯住京中各大藥鋪,定能找到他的行蹤。”
“那便有勞。”晏泠音沉吟片刻,“若你那裡拿了人不好安置,帶我的信去找崔含章,讓他幫着關押,也免得打草驚蛇。”
“甚好,”蘇覓點頭道,“不必大理寺動刑審訊,五毒掌隻要兩日不服藥,就會被五毒反噬,正好給崔少卿省點力氣。”
晏泠音:“就怕非煙已趁亂出了京。”
“這幾日京中戒嚴,他走不掉。”蘇覓說得笃定,“逐風衛也一直在留意各個城門,沒發現可疑的人。”
逐風衛……不愧是禍亂幽國上百年的頂尖殺手。晏泠音無聲苦笑了一下:“還有一件事要請你幫忙,我記得你早就勸過我,用江家在漕運上的人脈襄助宋成言。你應該已經有打算了罷?也給我列一點‘證據’,不要太真。”
她已反反複複推演了許久,唯恐哪個環節會出錯,但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計劃?而晏懿最大的弱點就是疑心深重,不會輕信任何人,又最恨臣子在自己面前作威弄權,萬一……晏泠音也隻能利用這一點,保下江宋兩人的性命。
她的話外之意并不難懂,蘇覓卻罕見地露出點驚訝。他沉吟片刻,替她攏了攏被他蹭亂的鬓發:“殿下不怕我做手腳?”
做到什麼程度能正好讓皇帝起疑,又不至于真的把江淵然和宋賢拉下水?這裡面分毫也錯不得,走岔一步便是死路。他難得被信任一次,正在謹慎地琢磨原因,忽然被晏泠音輕輕往前一攬,有什麼東西貼上了他的唇。
蘇覓渾身劇烈一顫。
晏泠音低聲道:“我沒有白子可以贈你,隻剩我這條命。蘇覓,我的命在你手裡。”
她說完便想往後退,卻被蘇覓按住了後腦勺。他聲音有點啞:“殿下這麼着急,是因為淑妃嗎?”
晏泠音朝他笑了笑,語氣很平靜:“我這趟為了母妃回來,卻總是怕見她,多看一眼都覺錐心……我不能連她都護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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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的朝會,周筠人雖未至,卻送來了一封加急信。信中說那道複閘修在險峻處,十年來有好幾次改造和加固,已非其本來面目,除非拆下來比對,很難查出什麼。但巧的是,就在他們到達的當夜,有一隊流匪來駐閘處鬧事,搶走了些錢糧,又誤打誤撞地炸開了複閘一角。周筠和随行的一位工部老臣驗看了裡面的構造,繪了詳細的圖紙,又在一堆令人眼花缭亂的解說後總結了一句:偷工減料,大有隐患。
不知是因為那八個字,還是旁的什麼,晏懿動了真火。而安漼之怒氣更甚,畢竟修造的款項經過他手,如他所說,是東拼西湊好容易才弄齊的,本該造福一方百姓,動手腳的人簡直視天下生民為無物。
事情發酵至此,有心人都能聯想到十年前的水厄,原本心向太子的幾位朝臣坐不住了,上書請求徹查。江予下落未明暫且不論,當年的建造人員裡尚在世的,都被揪出來審問了一番,但也如晏泠音所料,沒審出什麼有用的東西。
此事還需要旁的推力。但就在這時,魏收給晏泠音遞了信,說傅聲染了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