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局最後,邵永儀給秋焱通風報信——汲清入選了國家隊,七月份去瑞典打世錦賽,就在奧林匹克大道的冰球館訓練,離這裡半小時車程。
秋焱記得汲清提過,他六月份要忙世錦賽的事,完全忘記國家冰球隊的訓練基地就在卡爾加裡。
一切像是冥冥之中的定數和緣分,他突然有些緊張,心跟着蠢蠢欲動,又酥又麻。
“汲清不讓我告訴你,可我管不住嘴。”邵永儀半開玩笑道,“你如果想通了要挽回他,一定得裝成偶遇。别賣隊友,把我交代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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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永儀話裡話外有勸和的意思,對此秋焱沒多少信心,即便他有意挽留,汲清說不定早已向前看,不肯再吃回頭草。
他現在添了個習慣,每天下班後多開幾公裡的車,繞着冰球訓練基地兜幾圈,再掉頭回家。基地裡時常會有穿着隊服的運動員進進出出,從沒見過汲清的身影。
“算了,不要自讨沒趣。”秋焱覺得自己蹲點的行為幼稚且可笑,一次又一次撲空後,他決定放棄。
周末他沒再去基地報到,而是泡在鄒雪梅家的後院裡伺候番茄秧。上一撥秧苗長得很好,趁着天氣暖和他趕緊補種了幾株,花卻開得不景氣,稀稀拉拉的。
姨媽梁玉文是種瓜種豆的高手,順德老家的陽台上鮮花蔬果常年不斷。秋焱給病怏怏的番茄拍了張照片,姨媽看到消息後回了電,順便告訴他一個十分突然的決定。
“阿真不是剛高考完麼,她沒跟同學去旅遊,非要留下陪我。難得有個清閑的暑假,我挺好不用照顧,不想讓她把時間浪費在家裡。”梁玉文說,“既然她舍不得我,我幹脆和她一起出個遠門,來加拿大看看你。”
秋焱被秋海傑的事纏得脫不開身,沒時間回國。姨媽和表妹要來,他當然一百個願意,同時又有些顧慮,“最快的航班也要十五個小時,你的身體要不要緊。”
“我問過小曹了,應該沒事。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再給他打個電話。”
“曹醫生是你最喜歡的學生,我當然放心。”這是秋焱近來聽到為數不多的好消息,瞬間感覺日子有了盼頭,“我馬上訂機票,到時請個假,帶你們逛一逛。”
過去在總部工作需要滿世界出差,秋焱攢下不少飛行裡程。他用積分給梁玉文換了商務艙,又請了一周年假,開車到溫哥華為母女倆接機。
半年多不見,葉臻真出落得越發漂亮,在機場星巴克買個咖啡的工夫就被搭了好幾次讪。秋焱最煩那幫不着四六的小年輕,臉色變得鐵青,妹妹走哪他跟哪。
“我不是來找這位女士要電話号碼,”有個拉行李箱的男人一直追到停車場,用法語對秋焱說,“你生氣的樣子太性感了,能留個聯系方式麼。”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人類的癖好五花八門。姨媽和妹妹不懂法語,秋焱索性胡說八道,對男人說:“謝謝,我有男朋友了。”
“搭讪搭到你這裡,跟太歲頭上動土有什麼區别。”葉臻真頭回出國就開了眼,去民宿的路上,她好奇地問秋焱,“你們說了啥,他扭頭就走。”
秋焱沒公開出櫃,但他能隐約感覺到,姨媽和妹妹早猜出他的性向與衆不同。他生怕把這事攤開了講會刺激姨媽,決定繼續隐瞞。
“沒說什麼。他要是再糾纏不休,我就報警。”從溫哥華到卡爾加裡有九小時車程,穿越落基山脈,秋焱打算帶家人邊玩邊趕路,“今天先在溫哥華住一晚,你們好好休息,明天再出發。”
葉臻真坐了十五小時的經濟艙,腰酸背痛屁股疼,吃完晚飯倒頭就睡。
秋焱照例給梁玉文測血壓,将數值記在小本上,輕聲說:“你瞞得過阿真瞞不過我。你的身體到底怎樣,我不想去問曹醫生,再來跟你吵架。”
“出發前剛檢查過,腫瘤沒有增大轉移,血相也比去年化療時要好。”梁玉文說,“我又不愛玩命,要是情況不好,也不敢長途跋涉來看你。”
就算情況再好,姨媽總歸是個癌症病人,直到飛機落地前秋焱都心驚膽戰,怕她有什麼閃失。
這趟說走就走的旅程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秋焱惴惴不安,在出發去溫哥華接機前,給姨媽的主治醫生曹路打了個電話。
曹路和梁玉文串通一氣,剛開始閃爍其詞來回打太極,在秋焱的接連恫吓下終于說出實話:治療效果很樂觀,但梁老師不想再繼續了。
“為什麼不治了,”秋焱眼角泛紅,說話聲音也在發抖,“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不用操心錢的事。我付得起你的醫藥費,也能供阿真上大學。”
由于靶向藥的副作用,梁玉文的手指有些浮腫,胳膊上起了斑斑點點的疹子。她擠出點紅黴素軟膏,塗在疹子上,說:“不完全是錢的問題。”
梁玉文的頭發變長了些,灰白的發梢從貝雷帽檐底下鑽出來。葉臻真高考完有空,撺掇她去做了個美甲,碰巧是秋焱喜歡的玫瑰色。
“不是錢的問題,那是什麼問題。”秋焱閉上眼,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阿真為了高考志願和我大吵了一架。她說她不想學飛行器設計,想留在廣州讀師範。”梁玉文把手搭在秋焱的手背上,“她從小就嚷嚷長大要造火箭,快高考那陣因為低血糖暈倒,躺在擔架上還念叨着要考北航。”
向來樂觀的梁老師突然泣不成聲,低頭時貝雷帽掉落,露出一小塊斑秃——化療後她頭發稀疏,那塊斑秃令她耿耿于懷,整日用帽子遮住。
“她的分數綽綽有餘,不該因為我束手束腳。”梁玉文邊哭邊說,“這病永遠治不好,我覺得我是個累贅,你和阿真的累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