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清站在母親的公寓門前,對着走廊窗玻璃的反光拗了個笑容,深呼吸,拿門禁卡刷開房門。
一陣摻雜着焦糊的糖霜味撲面而來,客廳右側的開放式廚房徐徐冒出詭異的黑煙,而天花闆的煙霧報警器被保鮮膜層層包裹,一聲不吭。
汲美蘭養的橘色大緬因Ashley被嗆得喵喵怪叫,在屋裡上蹿下跳,噴嚏不斷。小貓的體格壯得像隻煤氣罐,所經之處亂得堪比台風過境。
汲清在秋焱家過了幾天和風細雨的溫柔日子,沒見過這亂七八糟的陣仗。
他下意識往壞處想,顧不上心裡别扭,抄起玄關的滅火器往廚房跑,“媽,有什麼想不開的好好談,别燒房子!”
“燒什麼燒,”竈台前的汲美蘭轉身,拎着鍋鏟手忙腳亂,“我想給你做個糖醋排骨,收汁的時候接了個電話...肉全焦了,吃不成了。”
汲美蘭至少有二十年沒親自下過廚,烹饪水平僅限用微波爐叮便當。自打汲清懂事起,就沒吃過媽媽做的飯。
Iron lady敢想敢做,膽子大到有些盲目自信,不計後果。要沒這點魄力,當初也不敢裸辭跑到矽谷白手起家。
不過二十年不下廚,第一道菜就做糖醋排骨,确實有點異想天開。
“還有幾塊能吃,你别管了,我來收拾。”汲清突然很想笑,摘掉戒指洗手,嘴裡調侃,“老太太膽子真大,知不知道遮擋煙霧報警器違法?”
一道傷亡過半的糖醋排骨不夠吃,幸好冰箱裡有不少食材,他又炒了兩碟清淡小菜,從酒櫃裡取出一瓶紅酒,說:“媽,我陪你喝點?”
這是個休戰的信号,母子倆瞬間達成協議,今晚的飯桌上隻聊天不吵架。
“你五天以後才去看醫生,這幾天打算怎麼辦,直接回球隊訓練?”汲美蘭想給兒子夾塊排骨,一看賣相慘不忍睹,調頭把肉放進了自己碗裡。
“診所護士操作失誤,醫生的預約推遲了,MRI的時間沒改,還是明天上午。”汲清十分捧場地主動夾肉吃,“檢查結果會同步給醫生和隊醫,有問題随時溝通,不耽誤事。小手術康複得快,不至于新賽季開天窗。”
汲清沒有經紀人,但對自己的職業規劃頗為清晰,講起來頭頭是道。
汲美蘭不樂意兒子吃職業球員這碗飯,覺得他搞不出名堂。二十四歲才從小聯盟轉進NHL,比賽經驗和商業價值都大打折扣,這輩子與球星夢無緣。
如果成不了人中龍鳳,高不成低不就還那麼辛苦,多沒意義。
她想不明白,這傻小子為什麼非要在不值得的人和事上投入過多心血。
說好不吵架,她把嘴邊的抱怨咽了回去,改口道:“晚上早點睡,明天我送你去做檢查。中午一起吃個午餐,我四點鐘的航班回舊金山。你在市中心的那套公寓又小又舊,離診所還遠,不如就住這裡,幫我照顧Ashley。”
汲清放下筷子,有點倒胃口。
他不喜歡被母親支配生活,喘不上氣的窒息感還不如大吵一架更痛快。
“算了,搬來搬去不方便,我還是想帶Ashley住在市區。”他揉了揉趴在身旁的小貓,“我那裡有Cortana的玩具和貓爬架,它說不定會喜歡。”
他穿了一件白色針織衫,上面粘了幾根Cortana的褐色短毛。小心眼Ashley湊過去聞聞嗅嗅,嫌棄地跑開不讓摸,喵喵直叫,命令他換身幹淨衣服再來伴駕。
逆着汲美蘭的心意行事,唱唱反調,已經成了汲清潛意識裡的自保手段。似乎隻有逃出母親的蔭蔽,他才足以證明,自己是個獨立的活人。
這些在汲美蘭眼裡不過是年輕人犯倔示威的幼稚把戲,都是細枝末節,上不了台面。
“随你,你看着辦。”她伸手拈掉兒子衣服上的短毛,借貓發揮,終于把話題引到了秋焱身上,“你這次回多倫多,秋焱怎麼沒跟過來。他們公司總部有幾個研發崗空缺,他居然不抓住機會。”
“他剛升職,工資也漲了不少,決定留在卡爾加裡發展,暫時不回多倫多。”汲清隐去秋海傑的事不提,免得母親揪住把柄嘲諷,“怎樣都好,我尊重他的意願。”
汲美蘭聽罷“哦”了一聲,沉默不語,喝酒吃菜。
就在汲清以為她終于能嘴下留情時,她才徐徐開口,“人家腦子比你靈光多了,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既沒耽誤前程,還能把你迷得魂不守舍。”
話雖難聽,說得卻也不假。汲清心頭火拱了三丈高但無可反駁,啞了半天才争辯道:“少講兩句行不行,我不想吵架。”
“我在誇他識時務,你聽不出來?”汲美蘭猜到兒子正為異地戀的事不痛快,掐蛇掐七寸,專挑他不愛聽的話大說特說,“在升職加薪面前,你那點感情隻算小打小鬧,沒有優先級。”
她又喝了口酒,把最後一塊燒焦的糖醋排骨夾進自己碗裡。排骨難吃到令人發指,她砸了砸嘴,眉毛嫌棄地擰在一起。
“他明知道你那麼在乎這段感情,還是決定跟你大路朝天。”她臉上表情依舊嫌棄,慢悠悠自斟自飲,“不願意為對方做出一點犧牲,害怕承擔潛在的損失和風險,說的好聽叫理智,說的難聽就是自私。”
今晚母子倆如約一句未吵,吃了頓不見硝煙的宵夜。汲清卻因為母親輕飄飄的幾句話難受得輾轉難眠。
他被思念折磨得體無完膚,更不想讓秋焱為難,心裡空落落的找不到一個支點。
熬到淩晨三點,他再也忍無可忍,給秋焱打了通視頻電話。碰巧秋焱也沒睡好,想他想得要命,兩人沒聊幾句便開始黏糊膩歪,臉紅心跳。
相思病晚期患者無藥可救,相隔三千公裡還惦記着恩恩愛愛那點事,硬是折騰到天亮才歇。
“我不自私,他更不自私。”愛意盡數釋放,汲清困得發迷糊,蜷進被子裡自我催眠,“好事多磨,我不該着急的。”
有了秋焱的安撫,汲清總算睡了幾個鐘的安穩覺,醒來煩惱已然消褪大半,筋骨疏通神清氣爽。
廚房島台上的咖啡機忙碌地運轉,面包機裡躺着兩片剛烤好的全麥吐司。Ashley窩在沙發上曬太陽,眯起眼睛朝他喵喵叫了兩聲,極其懶散地打招呼。
汲美蘭早已洗漱化完妝,換了一身利落的灰西裝,站在陽台上打電話。